“不!”老二赫然抓住了秦泰的手,神情严肃且沉重,“还是我来吧...”
秦泰侧眸看了一眼老二,笑了笑,“你觉得我还能回得去吗?今日,不管我出不出手,都已回不到大小姐身边了...”
“回不回得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上不能有过多杀戮,否则,你也无法善终...”老二顿了顿,接着说,“你应该很了解大小姐的为人...假如,你无法善终的话,必会波及到我们所有的弟兄…毕竟,小五他们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二哥,让我来!”小五挤身向前,沉脸坚毅,“我虽年轻,但我终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过错就算再大,也都能由我一人承担。”
“小五,休要胡闹!”老二厉声一语,又接着怒喝道:“退下!”
小五对着老二微微一笑,“二哥,这次我没有胡闹…或许,您在平日里容忍下了我太多的胡闹,可这次…小五是认真的…”
争抢间,秦泰的脸色已胀得通红,仿佛全身的气血已翻涌到了极点。
只听,他一字一字道:“人生在世,能有若干知己,已算幸事。但,老天似乎待我不薄,能让我有你们这些不畏生死,甘愿牺牲的兄弟,我已无憾也。”
说完,他分别看了看老二与小五,又环视了一圈身后的众弟兄,接着说:“我就一句话,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人由我杀,事由我们一起扛!”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众人纷纷响应,如战场厮杀,声声如雷。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麻烦…也无需这般悲壮…”突然,一声音扬起,其声平缓而慵懒,又犹如黄鹂般绕耳不绝,“事实上,你们根本不必杀我,我也根本不必杀掉你们…”
秦泰、老二、小五赫然惊恐,如触电般同时凝向一个方向,他们身后的弟兄也在第一时间围了上来。
只见,顾暖雨侧躺在陷阱一旁,细细整理着湿淋淋的衣裳,又轻捋了几下黏在一起的头发,右肘支地,一腿弓起,另一腿翘上,晃晃悠悠,满是自在逍遥。
“不过,就是可惜了我这身白绸紫纱袍,往这陷阱中这么一泡,就算是洗上千百回也难去掉味道咯…”说话间,他的左手又从怀中掏出了包好的牛皮纸,继续道,“如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二非要用牛皮纸包裹住葱油饼了,原来是算准了我要遭这一次罪啊…真是神机妙算...神了...”
“你…你…你是如何上来的?”老二颤音抖身,字字磕巴,“这…这…这根本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暖雨,说,“既然,人能掉入陷阱,也自然能逃出陷阱,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道理,但是…”秦泰的右手绕过腹前,骤然握住系在左胯的绣春刀,“就算所有人都能从这陷阱里逃脱,你也绝无法独自走出这陷阱。”
话落,他如鹰隼的眸光已在扫射,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外人。
就在百米外,就在他们昨夜生柴烤火处,一个脏兮兮的人正在啃嚼着食物。
食物是昨夜他们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烤好的野鸡,因他们皆是从军之人,打野味也是他们最擅长的本领,如今还能剩下些,也属正常。
可,就是这在正常不过的事,却在秦泰眼中成了最可疑的事。
“你又是谁?何时到这里的?”秦泰高喝两声,又问道:“你是如何帮顾暖雨逃出陷阱的?”
脏兮兮的人没有回答,仍在大口吃着烤熟的野鸡,反倒越吃越津津有味起来。
“眼下,我们还是先解决完一个,再说另一个...”老二,侧身贴上秦泰,微声一语后,又回瞥了一眼顾暖雨,“顾暖雨虽能从陷阱中逃出,但,他的身子也是扛不住我们洒下的蒙汗药的...”
秦泰眯眼仰视,冷面肃杀,其眸光仿佛要将顾暖雨给生撕活剥了,“可,他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老二迟疑了一下,再次打量着顾暖雨,小声回道:“他八成是装的,那么多蒙汗药洒了进去,我就不信他一点事都没有。”
“或许,他真一点事都没有…不然,他又是如何从我们挖好的陷阱中逃出来的?我们也并没有看到,远处正在偷吃我们烤鸡之人走过来...”秦泰,说,“别忘了,他可是顾暖雨...”
老二没有再言,反倒走近顾暖雨,捏了捏他的臂膀,又看了看他的脸庞。
随后,他蹲身道:“喂,顾暖雨,我问你,你是如何自己爬上来的?远处那个只顾啃烤鸡的人,真没帮你?”
突然,顾暖雨大哭大嚎了起来,左手也狠狠地拍打起了大腿,那是一个悲情、伤感,就好似一个刚被女人抛弃的小男人,简直是活不成了...
老二皱眉,又急促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老实点!”
“我能不哭吗?如果有天你发现,自己连只烤鸡都不如的话,你难道不会哭吗?”顾暖雨连声哽咽,还真是一脸哭相,不过他却没有流泪,“想我顾暖雨纵横江湖四十载,今日竟落到了如此田地。有人竟为了能啃上几口烤鸡,对我视而不见,甚至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
老二侧脸看了一眼还在啃嚼着烤鸡的人,又正眸道:“我说顾暖雨你还知不知臊,你才多大啊,怎好意思说自己已纵横江湖四十载…”
他轻缓出了一口气,拍了拍顾暖雨的肩膀,又安慰道:“想必,你应该清楚,但凡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都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再言其他。你也别怪人家不愿救你,他也救不了你…”
顾暖雨猛然停下抽泣,一脸严肃地回道:“你们当真不知道他是谁?”
老二怔了一下,再次看了看远处啃嚼烤鸡之人,慢慢地崩出了几个字“一个毛头小子,他还能是谁?”
“他可是我大哥啊…能让我顾暖雨唤做“大哥”的人,武功也一定比我高,腹中谋略更比我不知多上几百倍…”顾暖雨迟缓了语速,大概是因为自己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当然,我大哥也是很年轻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嘛…你们懂的...你们懂的...”
“呵呵呵…”秦泰已在发出着几乎扭曲脸型的大笑,那也是赤裸裸地讥笑,“现在,你一定很想找个人来帮你,对不对?就算那位毛头小子帮不了你,你也想分散些我们的精力,然后,你会像方才一样,趁我们争执谁来杀你时,再次找出机会逃走,对吗?”
顾暖雨也大笑了起来,近乎于狂笑,“你们在陷阱中放了那么多条拴马绳,无论我拽住哪一条,都是能上来的,别忘了,我的左手并没有被套住…就算陷阱内侧皆是桐油,我最多踏一下马背,也能立即跃上来…如此简单之事,我何必要趁你们不备,又何必要找什么所谓的机会?”
秦泰,笑道:“单凭一只左手,就能解下套住你的所有绳索,你当我是傻子?”
顾暖雨,缓缓道:“你并不是个傻子,但,你也绝对聪明不到哪去。与我而言,无论再粗再结实的绳索,一只左手已然足够。”
秦泰,沉声道:“莫不是,你身上藏着匕首?可,即便是再锋利的匕首,又怎能那么快割断我们十股拧成一股的拴马绳?”
顾暖雨,微微一笑,“何须匕首,一只发簪足以。”
“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秦泰的身子连连抖动,似受了某种刺激,赫然喝道:“那你为何在逃脱陷阱后,不直接向我们出手?!无法出手,对吗?要知道,陷阱中的蒙汗药可是我们一包一包洒进去的,几乎用掉了全军的配额!”
顾暖雨淡笑摇头,他本想说“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配让我出手,也因为我在给你们活下去的机会”,但,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在这个世上,人们总是不愿去信自己无法做到的事,通常自己做不到的事,亦会认为别人也绝做不到。
这是世人种种不屑的来源,也是世人自以为是,盲目自大的理由。
“你不是想让那位正在啃嚼着烤鸡的毛头小子来救你吗?”秦泰怒目圆睁,接着狠厉道,“那好啊,我现在就让他过来,我倒想看看他要如何救你!”
他没有一丝迟疑,更没有半分犹豫,一语话落,又接一语,只是后一语是一声怒喝,且是对他远处弟兄的怒喝,“弟兄们,将那毛头小子带过来!”
此刻,他如打了鸡血般,根本压制不住体内血流的速度,好似怒火中烧,直充头顶,“今日,不光你要死,那个毛头小子也要死!”
顾暖雨并未因他的言语,而变得同样激动。
他从头到尾都在静静地看着秦泰,哪怕是秦泰说话时,脸上激起的每条皱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秦泰为何愤怒...
——一个轻易能被人激怒的人,又如何能为自己的弟兄们找寻到生路…
或许,他真的激怒了秦泰,大概是因为他轻易逃出了陷阱,又说了些实话。
但,这却不是关键所在,最关键的是:秦泰至始至终都不敢动他。
即便,深信他已中了蒙汗药,成了一只软脚虾,秦泰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下。
这也便成了没有任何遮挡的羞辱。
——即使他顾暖雨到了最落魄、最无助之时,堂堂朝廷亲封的卫指挥佥事,也无法撼动顾暖雨的威严。
现在,秦泰的弟兄已将一直啃嚼烤鸡的毛头小子带了过来,不出意外的话,秦泰也一定会先杀了这位毛头小子。
也唯有这毛头小子的血,溅到秦泰的脸上、身上,染满秦泰手中的绣春刀后,秦泰才能趁着身体的亢奋,再一刀结束掉顾暖雨的生命。
没错,秦泰需要推自己一把,他亦需要些勇气。
至少,作为卫指挥佥事的他,在不能承认自己胆小懦弱之刻,必要给自己一个“我能行”“我能杀掉顾暖雨”的“铺垫”与“助力”。
而,正步步走来的毛头小子,便就是“铺垫”和“助力”。
忽然,寒光已出,血已四溅,人亦倒下。
顾暖雨惊红了眸子,呆滞了神情,微张了嘴角,他最不愿看到的结局,还是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