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不知处。
粉沫如雪,枯木焦枝,乌鸦啼鸣。
日照地热,百魅枯竭,风吹离歌。
离歌,奏响一代王朝兴衰始末,唱尽百年军武贸易繁盛。
而,不知处,非山林峻岭,云雾之涧。
非天外之阁,水中之渊。
不知处,亦是众知处。
曾几何时,铁蹄弯刀负弓羽,踏破西京改天地。
公元1277年,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出使南洋诸国,路经西京大同府。
他在中称赞大同是“一座宏伟而又美丽的城市“,“这里商业相当发达,各样的物品都能制造,尤其是武器和其它军需品更加出名。“
元,至元二十五年改西京道大同府,为西京路后改大同路。
大同路,于明·洪武二年改为大同府,属山西承宣布政使司。
大同府辖浑源州、应州、朔州、蔚州四州及大同、怀仁、马邑、山阴、广灵、灵丘、广昌七县。
大明朝实行卫所制,大同镇为九边重镇之一。
明洪·武五年,山西行都指挥使司设在大同。
徐达,依旧城重建大同城,呈方形,周围13里,高4丈2尺,包砖,设四门,均有瓮城、吊桥、城壕。
四门,东称“和阳”,南称“永泰”,西称“清远”,北称“武定”。
四门均建城楼,四角有角楼,城正中有牌楼。
不仅城防设计固若金汤,成为军事重镇,且整体布局如“凤凰单展翅“。
永乐七年设镇守总兵官,为镇之最高指挥官。
如此,军事重地,在如今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可,这里偏偏有一个不知处。
千里荒野正中,有一巨型深洼之地,如地眼深潭。
洼地无水,皆白色焦灰粉沫。
洼地侧岩百态不一,其越往深处,温度越高,仿佛地狱之火在内焚烧。
洼地中间,有一凸出的巨大石岩,石岩之下,遮挡着一个两人高、三人宽的洞口。
洞中温度不一,一段潮湿,有水滴渗下;一段干燥,如烈阳般焦热。
洞深且幽长,由窄变宽,直至瀑布溪流。
洞中无光、不透,却比灯火明亮;四季如春,却无任何植物。
溪流不外流,与地火相交,崩裂白气,时时炸响。
溪流与地火相交的上端,百米岩体覆上,岩面平坦,向深处延伸。
无人知晓最深处有着何等的光景。
百米平坦岩面,设帝王石座,比人间帝王龙椅更加威严。
虽,不胜仙阙至尊宝座,却胜地府阎王坐塌。
石座右后方,竖大旗,‘苍琼阁’三个金字,赫然夺目。
帝王石座前端,百石分列,可落座百人,站立无数。
急促莽撞的步履,伴着惊魂未定的心绪,数百人蹒跚体姿,左右张望着,走了进来。
突然,一阵飓风袭出,地火岩浆浪涌,溪水倒流,回溅瀑布底端,荡起千回浪。
众人沉步弓腿,臂膀遮面,眼目不可睁,口鼻灌风呈现着各种畸形。
待到完全睁目之时,前方帝王石座之上,已端坐一人,如魔尊降世,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应萧索的脸上突现狂喜之色,振奋扑上,连跪带叩,“师父,我回来了,灭影刀未失,‘天翱门’已受重创...”
众人接连慌神,帝王石座之上的正是这世间的至强者,武林中的第一人——故遗名。
心颤、腿颤、冷汗遍全身的众人,瞬间跪地,齐声拜喝,“属下,见过故门主!”
故遗名环视了一眼众人,终将眸子定在了应萧索的身上,面无表情道:“失败了?”
他的声音沉重且无力,像老者,又好似刚刚耗损过大量的真气,倍感吃力。
“其实...其实也不算失败,若不是谢清澜与柳韵锦突然赶到,我等全歼‘天翱门’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应萧索吞吞吐吐着,“可...可师父,这也不能怪我,你多年来隐藏在‘天翱门’中的奸细,也太没用了,他和那邢云飞根本就拦不住谢清澜与柳韵锦...他们若能拖上一拖,我早就攻克‘君子阁’了...”
关尘闻言,跪姿迎上,道:“师父,关尘奉师命,隐藏在‘天翱门’中多年,忠心可鉴,奈何柳韵锦的功力已突破化境,弟子全然无力招架,弟子已然尽了全力...尽了全力了...”
“柳韵锦...”故遗名沉吟了片刻,“我的外孙女柳韵锦...”
柳韵锦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显现,沉寂片刻后的他,突然喃喃着,“她的剑法与郭明轩的真气不同路,不像是郭明轩教的...”
应萧索,忙道:“柳韵锦使用得应是您的无极圣剑剑法,但她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恐怕没人知道,这些年来,江湖上也根本没有关于她的丝毫传闻。”
“韵锦,是我的师妹,我自是最了解的,”邢云飞缓缓地说,“至于她的内功,应是她的母亲柳若锦在她还是幼婴时,便就强行灌输进她体内的,她的内功到底深到何等地步,一直都是个迷。”
故遗名瞥了一眼邢云飞,“你就是郭明轩座下的首席大弟子邢云飞?”
邢云飞低头回道:“是的。”
故遗名缓缓站起,缓缓移步,缓缓说着,“作为首席大弟子,你却抵不过你的师妹?”
邢云飞的脸颊,已垂得更低,“是。”
“你不但打不过自己的师妹,且还不知道自己师妹的内功深浅...”故遗名的声音极缓极慢,但字字让人胆寒,突然,他将一只手掌拍在了邢云飞的肩头,竟大笑了起来,“看来,你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压根就不曾注意过这些...”
“你还是有些功力的,且与我属于同路,御风术下的御风剑法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渐渐的将手掌从邢云飞的肩头挪开,又道:“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剑法一旦施展开来,是怎样的威力...”
邢云飞低头不语,他已无需言语。
——若,一个人将手掌放在你的肩头,就能知道你的内功深浅和武学路数的话,那的确是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了。
“你对我的外孙女,不但心软,且还甘愿做个痴儿,你和....”故遗名骤然怔住,眸中竟绽放出一丝惊恐,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禁左右分看,在跪地的众人间走动着的步履,也随之慌乱起来。
他连连举起跪在身旁之人的脸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终是无法隐忍住心中的怒火,赫然道:“萧未遇呢?!萧未遇呢!?”
“还在‘天翱门’中....”
他怔怔地看着回应他的应萧索,眸中满是迷惘。
——萧未遇怎么可能还在‘天翱门’中呢?回应他的应萧索都回来了,萧未遇怎么可能没回来?
邢云飞自是痴迷于他的外孙女柳韵锦的,他在说邢云飞是个痴儿的那一刻,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萧未遇,曾几何时,萧未遇又何尝不是这样痴迷于柳若锦呢?
——可,柳若锦根本就不在‘天翱门’中...那又是什么能把萧未遇给困住了呢?
“萧未遇他看到了柳韵锦,然后就全然不顾地弃下了‘灭影刀’,甚至...甚至还跪在了柳韵锦的面前,”应萧索越发激动起来,“在‘天翱门’时,我也不止一次怒吼过他,告诉他眼前之人,并不是他心中之人,可他听不进去,就那样傻跪在柳韵锦面前一动不动的...”
“师父,您也不必担忧,”关尘紧接着说,“我与云飞大师兄虽逃离了‘天翱门’,但弟子在‘天翱门’中还是留下了些许有些交情的同门,在弟子回来的路上,已接到传信,韵锦师妹并没有为难萧未遇,且还差人给他饭食,也给他安置了住处,就是....就是....”
故遗名,喝道:“就是什么?”
关尘弱弱地回道:“就是韵锦师妹无论去哪里,萧未遇...萧未遇他都跟着...期间,‘天翱门’少门主殇沫已不止一次痛骂过他,也用剑鞘打过他,他就是不言不语的要跟在韵锦师妹的身后...”
“废物!”故遗名突然暴怒了起来,“简直就是废物!”
“对!萧未遇就是个废物!”应萧索,说,“师父,若他不是见色起意,我等怎会败得如此惨,真是一见女人,就没了骨气的废物!”
故遗名一巴掌扇在应萧索的脸上,瞬间倒地不起,嘴角血流不止的应萧索,捂着被掌掴的半边脸,竟完全呆怔了住。
“我是说你废物!”随后,他看着故遗名那张狰狞到了极点的脸,正一字一字、字字恶狠的正对着他说着,“你竟然废物到没有把萧未遇给带回来!你带走了千余人!千余人啊~!居然带不回一个萧未遇吗?!”
一时之间,应萧索竟不知所措起来,甚至,质疑着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很清楚,他是故遗名座下的首席大弟子,本是孤儿的他,也是故遗名一手养大的。
如今,师父故遗名怎么可能会为了柳落衣的一个徒弟,对他大打出手呢?
萧未遇不但是柳落衣的徒弟,且还爱慕着柳落衣的女儿——柳若锦。
——柳若锦....
想到这里,他赫然觉醒,瞬间明白了一切。
——柳韵锦即是柳若锦,柳若锦即是柳韵锦。
她们母女俩实在长得太像,太神似,这也便是萧未遇见到柳韵锦后,立马下跪的真正原因。
——萧未遇为了柳若锦而痴傻疯癫,就算萧未遇已得到了师父故遗名的医治,但是心中的执念与喜爱之人的身影,又怎能如此轻易地抹去呢...
可,就算是如此,师父故遗名也不必这般对他,他看向故遗名的眸光中已渐渐充满着恨意。
——这恨意是一份不甘,难道他应萧索,就是不如萧未遇吗?
——这恨意,也正否定着他原先的所有认知...
师父故遗名的确为萧未遇进行了医治。
但是,若是故遗名不惜损耗全身一半的功力,不但重塑了萧未遇的经脉,且还让萧未遇完全吸收了他的一半功力的话,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原先,他看到故遗名的这一举动,不但没有恨,且还充满着感恩与欣慰。故遗名能对一个比他入门晚,且还无太多情感的人,能做到这些,那么当他出现任何症状和磨难时,师父故遗名就一定会对他更好,更加呵护。
可,此刻,他原先所认为的这一切,都赫然在故遗名的掌掴下,完全破灭了。
如今,他根本不愿再信,故遗名会对他付出什么,会管他什么了。
——当一个人,执拗得认定一件事后,至少在此时此刻是无人可以扭转的。
所以,他要去恨,要去淋淋尽致、全然不顾的去恨!
过了良久,好似已察觉到他眸中恨意的故遗名,更是在怒瞪他一眼后,对他嘶吼连连道:“你还不快去!去想办法让萧未遇回来啊!萧未遇为什么会跪在柳韵锦的面前,又为何会留在‘天翱门’?!别人想不出,难道你还想不出吗?!”
——显然,故遗名也意识到了柳韵锦与柳若锦,长相极其相似的这一事实。
“快去!快去把柳若锦给抓回来!不...不能抓...要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生招待着,她可是遇儿的命根子...”
...
众人离,荒凉现。
这便是武林至尊的悲哀,亦是天下第一的孤独。
没有能懂,故遗名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也没有会知道,他的心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纵使他能够号令群雄,武林一统,又如何呢?
纵使他能让任何一处百花争艳,佳人永伴,又怎样呢?
当,金钱、地位、欲望、私情,全部都发泄出去,全部都贪婪的占有一遍后,也就离死亡不会远了。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若都成了不过如此,那么,人的一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突然间,他觉得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到可怕,近到让人窒息。
使得他窒息的,不仅仅是他逐渐苍老的身体,还有那日‘天岚观微阁’中郭明轩挥出的剑光,更有那日柳韵锦斩出的剑气。
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以势赢者势颓则,以力胜者力尽则亡。
但,到达境界的人,更讲究一个“消”字。
无论是用身体去承受,还是料人先机,化掉对方的进攻,都是高手所追求的至高境界。
然,他很清楚,面对着柳韵锦的那一斩剑气,他根本化不掉,身体亦承受不了。
这不仅仅代表着,柳韵锦已拥有着与他不相上下的武学境界。
亦,意味着不解则伤——不解下,不躲开,就会狠狠得重创于他...
想到这里,他朝帝王石座的深处走去...
良久后,他竟身披着战甲,又走了出来。
突然,他停下了步履,目光呆滞,手掌抚摸着身上的战甲,久久地怔了住。
随后,他莫名地解了战甲,高举在眼前,竟开始疯狂地痴笑起来...
笑声中,含着泪,亦带尽了他一生难解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