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带着牵挂的远航,在眸光可视间,若隐若现着好似又不是的身影...
它的距离并不漫长,却也变成了最遥不可及的期望。
牵挂之所以是牵挂,只因永远牵一人心,挂一人怀。
身处百航之首上的殇沫,这才体会到,原来担忧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望而不可即,可视而不可见,可观而不可言,才是真正最痛的存在...
事实上,男子一旦担忧一位女子,并不是她处身安全,有人守护,便能减轻挂怀。
这世上,亦有许多种担忧,哪怕她安好无恙,也会担忧。
安稳时,担忧;危难时,担忧;望之,担忧;见之,担忧,不见,亦担忧...
既然,怎样都担忧,为什么还要分开而行呢?
难道,放在自己眼前,摆在自己面前,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这可能便是这世间最矛盾,又最难懂的事情,却也映射出了男子与女子最大的区别,女子在分离时已生护,男子却在分离后才知悔…
…
海连天际,天际连海。
海即是天,天即是海。
时而放纵心朗,时而忧患绝望。
这是人心在控诉,亦是大海的高唱悲歌。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种灾难的来临,这样的等待,要比一无所知、突然遭遇,更加备受折磨。
既,期待早点遇到;又,希望晚点到来,最好,永远与其错过...
浪涌仍在加剧,众海舶却不再难行,海中的浪涌好似已非是上下翻滚、左右夹击的形态。
海舶在航行中,有时反倒觉得甚是流畅,就算也有遇到较大阻力之时,也只需卯足力气全速前进,亦能快速度过。
头顶依然碧空万里,只是这万里的碧空,没有一丝云彩,好似另一片倒挂的海洋,倾覆在上。
“王大人,我虽然是第一次随你们出海,但我能感受到你的航海技术,已远远超过了郑和大人,”一直目视前方的殇沫,缓步凑上王景弘,他的眸子没有丝毫变动,看似一身轻松的他,言语却渗出着谨慎,“依你所看,我们是否真的会遇到那南浡里国王口中的‘地渊’?”
负手在后的王景弘,没有侧眸,眸光所凝之处亦在正前方,“我若说,我们已在‘地渊’的范围之内了,你信吗?”
殇沫的脸色突得沉了下来,惊然侧脸,他终是移动了眸光的方位,完全倾在了王景弘的脸颊上,“您是说…我们已进入了‘地渊’之中?不对…不对...我们所视的海面上,并无异常,怎么会已在‘地渊’的范围之内了呢…”
“既然‘地渊’是一个巨大的海上漩涡,那么就自然有极快的海水在周边漩动,漩动起来的海水自然也会形成正负两极,向一侧转动越快,那么另一侧也会同样的急速,”王景弘,沉声道,“难道,你不曾发觉,我们脚下的海舶,时快时慢的航速吗?”
“那我们为何不马上逃离出这个范围…?”
“因为...方向。”
“方向?”
王景弘,又向前移动了两步,他身处的位置已在海舶的最前端,他双手覆在宽实的船帮木栏之上,缓缓道:“我们虽然是在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登上的海舶,可也终是绕到了南浡里国帽山的南侧,只因从帽山南侧出海,再向东北航行三日有余,才能到达锡兰国…”
殇沫,一脸茫然道:“难道,非要走这条航道吗?就不能直接从南浡里国的东南海岸直接出洋吗?”
“你看,我们面前的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其实它并没有所谓的航道,无论你从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是行得通的,”王景弘的声音已更沉,“但是,我们虽然有辨别海上方位的能力,却没有辨别海底地势的能力…”
“海底…地势…”
“不错,海中亦有地势,与我们平日里所走的道路是一样的,”王景弘的眸光似已放空,“海中会有平地、会有丘陵、会有高山,亦会有沟壑…如我们这般巨大的海船,最怕的不过是浅滩与岛礁…”
殇沫猛然觉醒道:“所以,我们要走最熟悉的航道?”
“所谓最熟悉的航道,不过是众人都去选择,且经常走的路线罢了,”王景弘微微一笑,“你是否以为我与郑和大人带上通事去拜见那南浡里国王,只是为了谈论邦交事宜吗?其实,我们也详细询问了再次出海的航道。”
“这也是南浡里国的帽山,能够成为海上地标的真正原因?”
“没错,帽山之所以能够成为在海上辨别方位的地标山体,其意义并不单单是在说明南浡里国的所在,更多的则是为了更好的知晓自身在海上的位置...”
“那我们….那我们何时会见到…真正…真正的“地渊”…?”
王景弘,若有所思道:“我想,我们何时能见到天上的云朵,便也能见到‘地渊’的中心所在了…”
“云朵….”
“是,云朵…”
这个昔日里常见的天际灵动精灵,在现下却真真切切的成为了一种奢求,一种急迫想要见到,又恐惧至极的缥缈事物…
…
抬眼间,海舶已航行了两个夜晚。
使得殇沫抬眼的并不是刚退散的睡意,而是海上的朝霞,他的手臂已遮在了眼前,那东方的朝霞,今晨却没有一丝温柔,亦满是刺辣。
然,朝霞又何曾失去过温柔,又何曾变得这般令人讨厌?
可事实上,今日它不但没了温柔,亦霸道异常。
任谁两夜未眠,用疲惫至极的眸光去迎接第一缕朝霞时,都会觉得它不近人情的。
又是身处在等待恐惧到来的一天,天亮了本是人们迎接光明的开始,但对于殇沫而言,却只是天刚亮,亦要继续等待整整一天的煎熬,快点过去…
当,美好的事物,变成了折磨;当本是希望来临,变成了恐惧加剧,那么,这世间也不再有美好可言,亦不再有希望可期。
这磨人心志、摧残意志的等待,足以使人疯狂,也足以使人满心悲凉…
...
突然间,视野之际的海面上,海水赫然变了色彩,白茫茫的一片海水,在海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这足有三五里大的漩涡正在吞噬着海上的一切。
骤然间,电闪雷鸣声不绝于耳,这绝不是普通的电闪雷鸣的声响,而是在远方巨大的漩涡上空,盘滚着万丈云层,这云已不是普通的云朵,而是漆黑如邃的‘恶魔’。
‘恶魔’不停的眨动着眼睛,每条眼缝是那般的修长,那般令人恐怖。
它每一次眨眼,都似要与天决裂,分天裂际…
如若没人见过末世,这便是末世;如若没人见过天毁地灭,这便是天毁地灭。
这,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响,已让整片大海颤动,众海舶亦阵阵随声轰鸣。
殇沫已呆了,足足的呆了,纵使他身负天下无敌的功法,也在这天地造物之主的眸眼下,颤抖着血肉身躯。
他已慌了,他彻彻底底的慌了,他的手已在不自觉地挽向王景弘的臂膀…
他已不再相信自己,纵使他是身份至高至荣的皇子,他亦从内心里就已完全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一下,两下,三下…
连挽三下,手臂都接连落空的他,已完全扭曲变形了整张脸,他猛然回侧脸颊,顿感惊骇无措…
他瞪圆的眸子赫然无光,这天际仿佛也一下子完全变成了灰黑色,他的眸中唯有浪涌,巨大的、足足能够倾覆整只海舶的涛浪...
——王景弘,不见了…
本在他身侧的王景弘,竟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犹如瞬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