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姓池,在这个人均大高个的年代,语文老师一米七的身高,已经算娇小了,娇小的池老师身边跟着一个拎包的机器人,看得出来,她在享受购物时间。
周平站在网吧大大的招牌下,与四处张望的池老师四目相对,她原先是很放松的,处于游乐的状态,可一看到周平,眼神马上就冷厉起来。
“周平,怎么回事?!你在网吧干什么?”
周平面不改色,“做作业啊,查资料,上网吧方便一点。池老师今天来购物吗?”
“对,你作业做完了吗?”
“差不多。”周平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池老师的脸色缓和下来,和声和气地聊了一会儿,“现在网吧里很多不良青年的,你别和他们学,那些别的学校的人,你也不要和他们来往,知不知道?”
周平感动,“谢谢老师,我知道,肯定知道的啊。”
“嗯,好,你该回学校了吧,晚自习别迟到了。”
“老师再见。”
周平笑得阳光开朗,一种师生间的关怀让他非常温暖,这种温暖一直持续了三站路,下了公交车后,他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江南的天气真是烦人,中午的时候太阳还能晃眼睛,现在居然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钻进路边的家常菜馆,厨子是真人,挺难得。他要了一碗青菜肉丝面,看那柜台里有卤制的熟食,油光水亮的,看着就馋人,他便在面里要了一条饱满的鸡腿,鸡皮皱巴巴的缩在根部,漂亮的肌肉就一览无余了,周平暗自猜想,这鸡生前一定是一只好鸡。
总共花了七元钱,还是那句话,加工费贵,要是厨子是机器人,这碗面用不了三块钱,成本更是可以忽略不计,据说福利院里的伙食也很不错的,这得归功于现代社会发达的生产力啊。
周平吃着这碗加了鸡腿的青菜肉丝面,要说起味道来,真人厨子并不就比机器做菜好吃。也就是说,他这碗面,不一定就比福利院的伙食好到那里去。
七块钱花在人工上,追求的是一种家常气氛,知道这面确实是人类做出来的,他就在厨房里,能一眼望见。
听说那些富豪们,他们的一餐能花费上千上万元,都是给厨子的,要看着他们一步步把食材转变为食物,整个过程,拍下来,剪辑成精美的视频,用来下饭是刚好。
什么时候,吃饭也变成一场表演了?
周平不知道以前的人花钱吃饭求什么,但他今天这七块钱,真的就是为了服务。看到别人为你忙碌,格外有种卑鄙的优越感。他猜测那个厨子的社信就只有二级,甚至是一级。
其实,他要在面里加鸡腿,是想起母亲了,虽然每周都能视频通话,可好久没有见到她的真人,也没回到自己家里,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都不在,只有一颗鸡腿,能唤醒周平对母亲的记忆。
妈妈说,要好好学习,她很辛苦的。
周平想到这里,心里又是热乎乎的,母亲多么伟大,他不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就是要为了家人,为了他们以后能享福,他要读书,当人上人。
这种温暖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吃完面条,把鸡腿啃得干干净净,又去旁边的无人超市里挑了一瓶橙子味的气泡水,咕嘟嘟喝了大半瓶,打嗝,天上慢慢飘下雨丝来了,微凉,周平拉起兜帽,雨水顺着衣物的曲面滑落,没有沾湿衣服下的男孩。
回到学校,周平去教室拿了课本和练习题,再前往自习室,六点零三分钟,这里已经有人在学习了。
周平很刻苦地学了一会儿,把各科的作业,按住从易到难的顺序一门门解决,最后,他倒在数学题上,一道圆锥曲线,算了半小时,算不出来,他心里的一口气马上泄了。
想了想,他摸出学生平板,开始看一些精选课外读物。
他看了几篇国家青年杂志里的精美短文,跟着赞美了一番自然美景,抨击了一下甚嚣尘上的反智主义,但还有些不满足。周平有个很喜欢的作者,最新的一刊里找不到他的文章了。那个人的笔名很奇怪,叫鲞飞海,周平知道鲞是江南地区传统的一种鱼干,他也曾吃过的,鲞音通想,这么说来,鲞飞海,其实是想飞海。
此君的文章其实并不算好看,周平阅读这个作者的介绍时,看他写过一些文学,但根本也没什么名头。
这年头的作者,属实是比较高危的职业,能像此君一样四平八稳,很难得了。
周平喜欢鲞飞海的短篇小说,这个作者会描述一些很魔幻而超现实的图景,尤其是一些赛博朋克文学,其中有一篇他印象特别深刻,讲的是富家女爱上贫民窟的穷小子,他们一起挫败人工智能的阴谋,最后富家女嫁给富家子,穷小子被判损害国家公共财产罪,在监狱里上吊了。
周平觉得此君要是把作品的结局改一改,说不定能卖的比现在好。
要说世上人已经受够悲剧了呢,在文学里要是看不到喜剧,会更难过的。
周平翻到往期,找到鲞飞海的文章,读完了一篇悲剧,细细品咂一会儿,突然就觉得累了。
浑浑噩噩地混到晚自习结束,他回到宿舍,朋友们问他,玩得怎么样?
他说爽。
朋友们又劝他这几个月别去,风头紧。
周平答应了,但到了属于他的周平,他在网吧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班主任甩了他一巴掌,当着网吧那么多人的面,还有人拿手机偷偷记录,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在论坛上看到自己被扇巴掌的动图。
真是羞耻。
周平被停课一周,在家反省。
父亲问他,还想不想学,不想学,就去找工作。
当了福利工,这辈子就算完了,周平恐惧了,他发誓悔改,一天给班主任打三个电话。
终于,他得以重返校园。
耻辱逼迫着他学习,但这种感觉在安逸的校园生活里消散地很快。
更快的是,他的几个难兄难弟找到了新的上网场所,安全,隐蔽。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直到青少年模式修补了模拟舱漏洞的那天,那是初三的一个“周平”。
周平失落了。
奇怪的是,沉迷游戏的那段日子里,他还在尖子班,没了游戏后,他反倒被刷下去了。他走的那天,班主任对着他摇摇头,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