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与不会聊天的苏湘离同学扯了一会儿淡,分班工作很快完成,名单和作息表一同发到每个孩子的手机邮箱里。
春芽新幼儿园分三个年级,五个班,学生总计也就八十多人,小班、大班各两个,再有一个预科班,小班里的孩子大多是四岁,也有部分是三岁的,学满一年后根据成绩好坏进入大班或预科班,预科班的要求很高,课程与小学基本类同。
鹿正康第一时间看的就是作息时间表,绝了,早上七点,下午六点。十一个小时,还是幼儿园,妈耶。
教育这玩意儿果然得从娃娃抓起,这一个个都是无情的抓娃娃机器啊。
鹿正康心有戚戚,一旁的苏湘离倒是很平静,毕竟她不知道世纪初的幼儿园是怎样一个快乐模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正正,你在哪个班?我在春笋班欸。”
鹿正康一听春笋,有点嘴馋,一张嘴说话差点没兜住口水,“我,唔,吸,也是春笋的。”
苏湘离点赞,“这么巧,咱们肯定是超级英雄组合。”
鹿正康头皮发麻,“小班就两个,我们在同一个班级是很有可能的好吧。”
“这都是飞天面条神的旨意啊!呼噜噜!”苏湘离高举双手作出咏叹状,引得周围的家长们偷笑。
鹿正康快崩溃了,这小姑娘也才三四岁好不好,为什么连飞天面条神都知道啊!而且还会用“旨意”这么高级的词汇,娘耶,二十一世纪末的孩子太可怕了!
现在差不多是九点了,马上就该上课,家长们同子女告别,有几个小孩大哭起来,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混乱而难堪。
“不哭了啊,囡囡乖啊……”
“不准哭哭,我给你拍下来了啊,多丢人啊。”
大家各显神通,大人弯着腰,或者是蹲下来,试图平视孩子,而哭泣的小孩儿们紧闭着眼,表情惨兮兮的,小小的心沉浸在恐惧和悲伤里。
他们哭的样子很狼狈,但也很真实,至少让鹿正康隐隐觉得安慰。
说一千道一万。
我是过去的一个……
这时候,老弟在一旁说他会接鹿正康放学,然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鹿正康愣愣的,没有同他道别。另一边的苏湘离同学一本正经地嘱咐自家机器人百羊洋真,“回家以后要好好工作,要是太阳好就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昂!”
“没问题梨子,我知道的,交给我吧~”百羊洋真的声音像是软绵绵的年轻女性,活泼又温柔的。
大人小孩陆续分别,现在留在这里的,负责一切的就是老师们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老师仰起头,用低缓响亮的声音喊道“春笋班的小朋友们,跟老师来,咱们去教室啦。”
“蜂鸟班的小朋友们……”
一个班级,学生就不到二十,配备班主任一人,生活老师三人,都是年轻人,社信最低三级起步,一个月一次品格测试和心理测试,幼儿园内监控遍布,杜绝任何安全隐患。
鹿正康打开课程表,今天是星期一,上午两节课,下午三节课,除此以外有午餐、午休、下午茶、游戏等休闲时间。
没想到过了几十年,中国的社会节奏还是很紧绷,不过当追求效率变成一种本能后,反倒显得不那么急躁了,尤其是在智能时代,紧密的任务安排和低重复的人员分配是在给所有人省时间。
报名后就开始上课,鹿正康这辈子在学校上的第一堂课正是语文。
一开始上课,人与人的区别马上就出现了。有的小孩乖巧,注意力集中,自控力强,有的小孩蠢笨,有的小孩躁动,千奇百怪,上课效率很低。要不是他们的电子设备都安装了教师控制组件无法使用,这些小家伙估计没人会听课。
这种情况下,鹿正康盯着语文课的王老师,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王老师是一个高瘦的白衬衫黑发男人,戴着蓝框的平光眼镜,过于浓烈的书卷气使得他看起来颇为哀郁和柔弱,但他每每会笑,见课堂气氛不佳,他在投影仪前挑了一段视频,播放出来。
教室的灯光黯淡下去,孩子们面对黑暗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就爆发出更大的动静,鹿正康捂着耳朵,过强的音浪几乎要摧毁他的思考能力。
“铮铮——!”清越的琴声响起,所有人都一时间被这卓然不凡的音声吸引了注意力。
全息投影在黑暗的教室里,一排排课桌的上空打出一个穿白衣的琴客。
鹿正康抬头凝视着他,虚幻的投影蒙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有种梦幻的错觉,音响将琴声完整的传递出来。
这是……
鹿正康感到一种过电似的浓烈情绪从脊背里窜出来,这调子,一声声,熟悉极了。
是。
非为哀而美,只因世两难。
美的意境往往是迷离的、愁苦的,美本就是一种悲伤。
孩子们被震慑了,纷纷安静下来。
杂音消失后,曲子本身的存在感无限放大,就像一块幕布能把人的感官都遮蔽起来。
鹿正康看向王老师,在美而哀的琴曲里,投影的光会照亮他的侧颊,藏在平光眼镜后的那个人,他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故事。
书卷气浓得呛鼻子了。鹿正康忍不住笑。
苏湘离坐在他右手边,她探过身子来,用左手戳鹿正康的腰肋。
“唔,干什么?”鹿正康现在的身体有点怕痒,小孩很少有不怕痒的,苏小姑娘的手指头就像小葱段,戳人不疼,但正中软肋,差点让鹿正康从椅子上弹出去。
“你看王老师。”悄悄话。
“他怎么了?”压低声音。
“妈妈说喜欢听老歌的人都是宝藏。”
鹿正康一脸无语,“你知道这首歌?”
“嗯呐,我在网上有学琴,老师给我们弹过这首。”
“你弹琴?能弹响吗?”
“我们用模拟器的。”
“哦,也对。”鹿正康也回味过来,现在的音乐人创作基本都用模拟器的,也就是虚拟世界的乐器,本质是音乐编程软件,不费力,好处有许许多多。
“我现在还不会弹,以后我弹给你听。”
鹿正康敷衍道“嗯嗯嗯哦哦……”
苏湘离板着脸,“我很认真的,这是女人的诺言!”
这是女人的诺言,这句话出自四十年代的一部国产电影,女主是个三十四岁的单身母亲,虽然剧情比较老套,但是饰演母亲的演员技法高超,张力十足,一句这是女人的诺言让无数人感慨落泪。
鹿正康咳嗽一声,想起小时候喜欢说的那句“男人的直觉”,突然有点隐秘的羞耻感,“你还是个女孩,不是女人。”
苏湘离眼睛瞪得溜圆,就像两颗糖水里的芝麻汤圆,水汪汪,亮晶晶,棕色的虹膜像枫糖浆,黑色的瞳孔有一明一暗两个倒影,亮的是视频里弹琴的人,暗的那个是鹿正康。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苏湘离抿嘴,“我改口了,这是女孩的诺言,我苏湘离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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