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真傻假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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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来监督姚远的那个,保卫科里对张顺才死忠的保卫干部,就是属于脑筋不灵光的。

  就这么个货,张顺才还指望他看出姚远真傻假傻来,这不开玩笑吗?

  可脑筋灵光的早就转向张代表那边去了,张顺才没人可用,也是没办法的事。

  保卫干部把张顺才交代的事情都跟抗抗说了,抗抗也没说什么,就给姚远准备了工作服,邵玲过来的时候,让邵玲领着他,去街上扫地。

  这一回,姚远比原先傻的厉害了。根本不会扫地,拿着个扫帚,满大街乱划拉,弄得整个村子里都尘土飞扬,他还一个劲地傻笑。

  保卫干部没办法,只好和邵玲一起,把姚远弄到村委会的院子里,让他在里面傻坐着。以后扫街的工作,也只好还是邵玲一个人干。

  邵玲看见姚远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难过,他们是好朋友啊。可是,在这个年代,她又敢说什么呢?

  张顺才把姚远弄出来扫街,就是要让保卫干部就近观察他,看他这傻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姚远扫不扫街,其实都是小事。

  从此,姚远就天天让保卫干部接出来监督着,到点再给送回来。

  说也怪了,姚远看到谁都一个劲傻笑,看到张建军却不行,举起拳头就打。好几回在街上碰着,姚远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噜着,追着张建军打,保卫干部拉都拉不住。

  张建军还拿他没办法,打不过他。他一个傻子,你还真没那个胆子拿枪崩了他。这事儿保卫科还不愿意管。

  张代表出来了,还是一把手,保卫科长本来就是张代表一伙的人,根本就不搭理张建军。张建军想借助保卫科的力量来对付姚大厦傻,门儿都没有。你们属于个人恩怨,我们不管。要不你去派出所告姚大傻去?

  张建军没有办法,都不敢按点下班回来。他下班姚远正好也下班,从村委会出来,看到他就追,追上二话不说就打。全村人都站在一边看热闹,竟然没有一个过来拉架的。

  这个样子下去,早晚得让这个傻子给打死。张建军只能躲着姚远了。

  张顺才也知道姚远见了张建军就打,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天天弄一帮人来打大傻吧?他一个厂级干部,和一个傻子较劲,让人家笑话他没干部水平不说,也容易让张代表抓着把柄。

  但从这件事情上,张顺才琢磨着,姚远可能是装傻。

  他为什么谁都不认识,就认识他家大儿子,而且见了就打?他有什么目的呢?

  姜姨也怀疑姚远是装傻。

  他痴痴呆呆地,谁也不认识,为啥就只认得张建军呢,还见了他就打?

  姜姨和姚远朝夕相处的,知道姚远心细。

  他很爱抗抗,好着的时候,不让抗抗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的苦,有时候连姜姨都看不下去,怪他宠抗抗宠的没边。

  他为啥见了张建军就打?他是怕张建军觉得他又傻了,怕张建军又不怕他了,过来欺负抗抗。张建军见他虽然傻了,还记着仇,还知道打他,自然就不敢欺负抗抗。

  要是这么说的话,大傻做事还是有目的。有目的,你能说他是傻子吗?

  姜姨就把自己这个怀疑跟抗抗讲,问她说:“你整天照顾他,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这傻是装的?”

  抗抗就摇摇头说:“妈,你别瞎想了。原先张建军老是想欺负我,兴许大傻还记着呢。再说这回抓他,打他,都是张建军指使的,他记他的仇也是应该。他要是好好的,为啥还和咱装傻?他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姜姨想想也对,就叹息一声,不再问什么了。抗抗心直,要是知道大傻是故意装傻,是不会瞒着她的。

  姜姨和抗抗不会想到姚远不傻的后果,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但姜姨的话,还是让抗抗心里起一阵波澜,她也希望姚远是装傻啊。

  晚上在姜姨那边吃过了饭,抗抗就领着姚远回自己这边来,

  炉子上的水壶已经开了,抗抗从桌子上拿了暖水瓶,放到炉子边上,提了水壶往暖水瓶里面倒。

  大傻好好的时候,一定会跑过来说:“这个以后不许干,你身子笨,闪着腰怎么办?”就会把水壶接过去,他来做。

  炉子里的火着乏了,抗抗拿小火铲往炉子里加煤。原先,这个大傻也是不许她做的,怕烟出来熏着她。

  可是,现在的大傻,只是坐在里屋他小时候坐着的那把小木椅上,一动不动。

  抗抗眼里就有了泪水。慌忙把泪水止住了,把脸盆架上的洗脸盆里倒上热水,又从水缸里舀些凉水出来,也倒进洗脸盆里,拿手试试水温,就端着盆进里屋去,给姚远洗脸。

  原先往水缸里挑水,都是姚远的。现在他傻了,不知道挑水,就只能姜姨来挑。

  抗抗心疼她妈,就趁姜姨上班的时候,把缸里挑满水。她也怕闪着肚子里的孩子,每次只把水筲里装一半水,多挑两趟。

  大傻看着她挑水,也是无动于衷。

  如果是以前,大傻会狠狠说她一顿的,根本就不会给她挑水的机会。

  大傻最疼她了,如果是装傻,他也会去挑水,不会让她去的。

  抗抗把洗脸盆放到姚远坐着的小木椅跟前,想着慢慢蹲下来,用毛巾给他擦脸。抗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蹲下来很背劲。

  就在这时候,姚远站起来,坐到床上去了。

  抗抗看着他,联想到她妈说的话,眼睛里就有了亮光,问姚远说:“你坐到床上,是怕我蹲着给你洗脸,蜷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吗?”

  姚远听抗抗和他说话,就把呆滞的目光转向抗抗,然后就又开始嘿嘿地傻笑。

  抗抗还不死心,又问他说:“你见着张建军就打,是怕他再来欺负我,是吗?”

  这回,姚远连傻笑都没有了,一副木木的表情,自己低着头抠手指甲。

  抗抗就有些失望。给他擦了脸,然后就把脸盆挪到床边,把姚远的鞋袜脱了,还得蹲下来给他洗脚。

  姚远却不配合她,脚就是不往盆里面伸。试了好几次,都不能让姚远的脚伸到盆里,抗抗只好站起来。看见大傻的目光,却是看着对面那个小木椅。

  抗抗就把小木椅拿过来,把洗脸盆放到小木椅上。这样,她给姚远洗脚,就不用蹲下来。

  这一次,姚远把脚放到脸盆里面去了。

  抗抗就站在那里,看着姚远,不动了。

  这样的经历,已经有好几次了,抗抗过去都没怎么注意。她妈说的话,让她在不经意间,恰好留心了这些事情。只要她有危害自己身体的动作,大傻都会不配合她,这是巧合吗?

  她趴在姚远脸上,仔细观察着他。

  姚远的目光不看她,低着头,一心一意抠自己的手指甲。

  抗抗说:“大傻,我是你媳妇,你为什么要装傻骗我?你就是真傻了,我也一样会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无论抗抗怎么说,姚远仍旧是一副木木的样子,无动于衷。

  抗抗终于不抱希望了。

  也许,就跟打张建军一样,他偶尔表现出来的,这些对她的担心,只是他残存记忆的一部分。大傻知道她爱他,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他,没有必要跟她装傻去试探她。

  连抗抗都看不出姚远不傻来,姜姨也只能相信,姚远就是傻了。

  一月底的时候,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看着姚远痴痴呆呆地看着她,已经不认识她了,这丫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转回头去,呜呜地哭了。

  美美能有今天,都是姚远的功劳。教她学习,传授知识,为她上大学,处心积虑地创造机会。他是她的大哥哥,也是她的启蒙老师。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心里的难过,恐怕不亚于姜姨和抗抗。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美美就提出来,要带姚远去省城,找最好的医院和专家,给姚远看看,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咱们哪有那么多钱给他看病?你傻哥这个样子,不能去干搬运了,定量也减成三十斤了,还得买高价粮咱们才够吃。你姐怀着孩子,没法做衣裳挣钱,咱们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了。”

  姜美美就说:“我带姐夫过去,不用家里掏钱,我自己有工资。”

  姜姨说:“你那点工资,你自己花还宽裕,带着他过去,是住不花钱呢,还是吃不花钱?再加上看病,够吗?净想这些不着调的主意!”

  美美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没钱我可以先找同学借。姐夫现在才刚傻,还有治愈的机会。等时间长了,就算有钱治,恐怕也晚了。”

  抗抗就插话说:“他现在是监督劳动,连矿机都不允许出去,你还惦记着带他去省城,根本就不现实。”

  美美就不干了说:“监督劳动咋了?啥时候也得讲人道主义!我去找矿机领导,我还就不信了,连看病都不准许了,这还有点人情味没有?”

  抗抗说:“你咋呼什么呀?你知道你姐夫是啥罪过吗?特务!是敌我矛盾!对待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这就是政策!解除监管之前,就是死了,也得死在监管区以内,你懂不懂啊?”

  抗抗说的是气话,表达的是对这种制度的不满。姜美美却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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