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进行悉心栽培,直到我能成熟运用这份力量……”重复了一遍美亚的话,卢万斯非但没有产生可靠的感觉,反而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烈。
美亚知道“银风”的由来,也清楚怎么样能够发挥它的力量。那这是否意味着……她本人也同特罗菲有着什么联系?
“美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尤其是被身边所信任的人,所以不需要任何迟疑,他当机立断地问出了心中所想,“你是不是和特罗菲有什么关系?”
“我?你在说我吗?”美亚略带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别装傻了。如果你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会说出刚才那种话?”再也受不了这种糊弄人的态度,卢万斯抬高嗓门,发出一声怒吼,“你对‘银风’、对特罗菲的了解程度非同一般,这足以证明你的身份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请你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的上司、你的朋友,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是。”没有被这强硬的口吻所震慑,美亚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直到卢万斯将情绪发泄完毕才淡淡开口,语调清冷,“特罗菲是创造了这片大陆的神,哪怕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都一定从各种渠道听说过她的存在,所以我知道她一点也不稀奇。至于关于‘银风’的知识,我也是从家中的长辈那里听说的。”
“家中长辈?”这听上去实在很像是因为害怕谎言被戳穿而随意扯出的某个借口,所以卢万斯决定暂时先观望一下,不否定但也不接受,“即便真是如此,那至少你的家族也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吧?否则这些知识又怎么会代代相传,最后传到你这一代?”
“家族”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唤醒了她逃避了多年、却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
因为这显赫的家世和内部残酷的竞争法则,她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不和孪生哥哥自相残杀、以求能够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活下来。原本以为到了这里之后就再也不用听到有关那个地方的任何事了,想不到此时此刻,又有人在无意中揭开了这道伤疤。
“嗯……的确,我的祖先和特罗菲之间曾经存在过某些交集。”在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后,美亚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这么说了,“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也可能这些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曾被记述下来吧……”
从心底里来说,卢万斯很想相信这套说辞,但是结合艾美的事情来看,美亚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可即便如此……他仍愿意试着去相信,相信那渺茫的希望仍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并照亮自己早已蒙尘的心。
三年前,他失去了艾美,并为了寻找她的下落才存活至今,而如今……美亚的存在让他重新寻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即使初衷是欺骗,即使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利用着对方,即使这份感情蕴藏了太多的不确定性,都不妨碍他在此刻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叫“美亚”的少女。
将对未来的所有考量都从脑海里剔除,只余下眼前的、伸手可触的美好。这或许可以被称为一时冲动,但这份心情又有谁能够否定呢?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他看向美亚的眼神变得越发清澈透亮。而美亚也从中读懂了他的意思,眼角泛起晶莹的泪花。
“如果实在难以启齿就不要说了。反正无论过去怎样,眼下的问题都要靠我们去解决。”他把握住时机,打断了对方断断续续的叙述,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美亚点头示意,表示赞成他的观点,然后开始切入正题。
“我问你,关于‘beast’的信息,罗斯坦究竟向你吐露了多少?”
“beast”,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词汇又经过美亚的口被重新摆到了台面上。说句心里话,在来到这儿之前,他也曾一度震惊于这病毒的可怖,约夫利的事件也给他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但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由于类似的事件出现的频率急剧减少,所以他也就慢慢地不再将其放在心上了。直到发生了艾伦的事,他才意识到,原来“beast”依然潜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一逮到机会便会窜出来,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罗斯坦只告诉我那是一种会使人发生异变的新型病毒,感染途径不明,没有方法治疗,还有指导我来这里寻找我失踪的妹妹艾美,其他的什么也没说。”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儿全部吐了出来,卢万斯只觉得神清气爽,但这份释然落到美亚眼中,却成为了更为浓重的阴影。
“原来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而且是全部都不对……”美亚斩钉截铁地下了断言,“我们的大陆正在遭受魔法的侵袭,但这一情况却不能直接透露给外界,否则一定会引起恐慌。所以几经商议之下,上头的人才编造了这套说辞,用来搪塞外界的询问。”
“遭受魔法的侵袭?”又是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照你的意思,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病毒,所谓的‘beast’,只不过是你们捏造出来的?”
“这个名字很切题,你不这么觉得吗?”
微风吹过,木槿花瓣簌簌而落,迷了人的眼,更为这瑰丽的风景平添了几分凄清的色彩。
“距今大约20年前,T市,也就是你的故乡,发生过一场地震。由于地震强度较低,加上并没有多少人受伤,所以许多人都以为只要能够重建家园,这桩灾难就算过去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地震结束后不久,当时受到波及的人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说到这里,美亚伸手摸向口袋,从里头摸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而在照片的左上角,则被人用红色记号笔标上了一个大写的阿拉伯数字:“1”。
卢万斯伸手接过。饶是上面的生物已经狰狞可怖到脱离了“人”的形态,他还是细细端详着,甚至用手去摸索,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似的。
“他叫‘格兰’,本来是一个长相端正的中年男人,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在发现这一情况后,救援队第一时间将他送去了医院,结果证明除了外表的变化之外,他的其他器官都功能完好,并没有健康方面的问题。”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美亚不由得感到口干舌燥,迫切地想要喘一口气,于是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顾不上卢万斯那充斥着好奇心的迫切目光,仰头痛饮起来。
而卢万斯也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静静地等她接着往下说。只是在他看来,这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显得极其漫长。
一口气将壶中的水喝了个干净,美亚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到了之前的叙事中:“格兰一住院就被隔离了,所以他根本见不到自己的家人,每天能够接触到的就只是一些医务人员。而在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之后,所有照顾过他的人都遭遇了一些不太好的情况,有的是在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切下了大拇指,还有的走在路上就莫名其妙被掉下来的砖头砸到了脚,最严重的一个在钓鱼的时候不慎坠河,当场溺水而亡。所以调研组断定,格兰这个人有古怪,可能被施加了某种诅咒,成为了传播灾厄的媒介。”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对于这种看法,卢万斯发表了不同的见解,“也许这只不过是巧合呢?那些人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才会发生意外,跟格兰先生无关。”
“啪!”
久违的一击落在肩膀上,让毫无防备的他疼得大叫出声:“哇——你突然在干嘛啊?!”
居然趁人不备大搞偷袭,无耻无耻无耻无耻,实在是太无耻了!
“这是对你大言不惭的惩罚!”宛如张开羽翼的恶魔,美亚勾起唇角,突然欺身上前,带着轻佻的神色抚上了他的脸庞,“你是不是以为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全是白痴?连你这种外行都能想到的事,前人当然早就想到了。‘格兰的体质被魔法改造了,变成了向周遭传播厄运的存在’,这是他们经历了严谨的考证而得到的最终结果。你要反驳的话,首先必须要拿得出证据才行。”
“我没有证据……”
“那不就得了?”解除了这个略带羞耻的姿势,美亚捋了捋凌乱的刘海,接着道,“总而言之,‘beast’的本质就是魔法,而且是充满了恶意的魔法,但施加者是谁,具体目的何在,还尚且无人知晓。”
“我们能做的,只有守着这一方天地,不让这些遭受了诅咒侵蚀的人跑到外界去祸害其他人而已。不光是我,整个警卫队,还有镇上的其他管理人员,都是为此而存在的。”
“从踏入这片区域开始,我们就已经成为了一道屏障,一道誓要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屏障!”
美亚的话语掷地有声,狠狠敲打着少年的内心。
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能被她以这种严肃的口吻说出来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玩笑之言。那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即便艾美还活在世上,她也将永远被囚禁在这座隐秘的牢笼内,再也出不去了?
那精灵般少女的脸庞于脑海中浮现,像一粒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湖水,搅得他越发心神不定。
而就在他大脑乱成一团的时候,另一道声音的响起,更为这本就尴尬的局面蒙上了一层阴影:“队长,卢万斯,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是他所熟知的,但语调却和以往的大相径庭,简直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带着强烈的引诱意味。
“艾伦……”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犀利的光泽。在这之下的面容,布满了具有强烈讽刺意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