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随着一声轻轻的扣响,厚实的木门被芮尔轻轻带上。
感受着这一瞬间眼底光线由明转暗的变幻,芮尔的心情也好似这变幻的光影一般有了刹那的恍惚。
微微踉跄了一步向前,芮尔探手抓住了一步远外的木栏,
木栏前是空无一人的回旋走廊,
望着那螺旋向下的木质扶梯,芮尔缓缓扣紧了手指,感受着一颗心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
“怎么...可以这样!?”
微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一声低语才从芮尔那有些颤抖的嘴唇间吐出,旋即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耳畔响起的,却是母亲不久之前的话语————
‘那个艾欧尼亚的小子我昨日便已着人将他调去别处了,负责带他走的人就是卢卡斯,若无意外的话,你和那个叫加布里埃尔的小子这辈子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芮尔还记得说出这句话时的母亲,脸上有着半点不加掩饰的冷漠,那份冷漠或许不是针对于她,但却让她手与脚止不住的发凉。
‘我骄傲的女儿,我最爱的女儿,你要时刻谨记着你的身份。你体内流着的是诺克萨斯贵族崇高的血,是那消失数百年又再度出现的,曾经无敌于天下的纵铁术的力量!’
‘拥有这样力量的你,注定要成为高高在上的主宰。与你交往的,必定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即使如此,你仍旧是他们中间最耀眼的那一个。’
‘你是帝国的希望,更是家族唯一复兴的希望!你必须要强大起来,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至于友情或是别的什么......你不需要它们,诺克萨斯人从来不需要那种情感!’
面对母亲再一次说起那数年间无数次说起过的话语,
抓着木栏的芮尔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以至于要用双手抓住木栏的方式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
那种感觉好似窒息,好似有一根无形的套索束在了脖颈之上,以爱与责任的名义一点一点渐渐拉紧,让她纵使将头颅高高昂到天上也仍旧无法呼吸。
“太紧了...太紧了!”
有那么一瞬间,芮尔想要爆发,
想要不顾一切的站起身,用尽身上全部的力气挥手打断母亲的慷慨陈词,面对这个生育养育了她的女人大声的发出自己的声音,
可当她的眼睛对上了母亲那充满期望的目光时,积蓄在体内的力量又宛若东逝的流水一般悄悄溜走了————她,不敢。
纵使刚才那一刻,芮尔心中有千般痛苦、万般不满,但至少有一点芮尔无比清楚,那就是母亲对她的爱。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芮尔这个女儿知道母亲这些年对她的付出,也没有比她清楚母亲对她的期待中究竟包含着怎样艰难而痛苦的回忆————
芮尔人生的前六年,都是在一间窄小的低檐屋中度过的,那段日子,或许是她一生中最难忘记的一段时光。
芮尔的父亲是帝国在役士兵,
在诺克萨斯当兵,虽说会有不错的钱饷供给家庭,
但帝国拥有百万带甲,如此庞大的军队规模仅是维持最基本的运转就要消耗庞大的人力与资源,再将钱饷发放到士兵身上,
即使以帝国的体量,仍旧会时不时出现断档。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寻常战事稀松时还好,前线日夜不断的征服战争会将世界各地的资源源源不断的输送回不朽堡垒;
可若是战事严峻,帝国往往就无法面面俱到,这就意味着,远在后方的普通士兵家庭就要挨饿,尤其是芮尔————
或许是因为体内流淌着纵铁术力量的缘故,芮尔打小一出生就比别的孩子要壮实许多,生长速度也要远远超出同龄。
这意味着,芮尔每日要花费比寻常一个三口士兵之家更多的粮食与饷金,
往往足够一家三口一季的口粮钱币,到了芮尔家这里却是一二月甚至更短便要见底。
为了能多挣一些钱币,她的父亲不得不常年呆在前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近三百天都不在家中,一家的重担也因此全部落在了母亲汉娜的身上。
为了养活这个家,母亲在省吃俭用花着丈夫每季寄来的钱币的同时还要打几份散工,
许多时候往往天还不亮,芮尔便已能看到母亲摸着黑下床忙碌,而到夜深以后,才能悄悄摸上床。
这样的日子是艰苦的!
尤其当芮尔慢慢长大一些,能自己下地奔跑,随着陡然增大的饭量,家里的日子便渐渐过的更苦了。
为了能让女儿吃饱饭,家里渐渐开始变卖一些家产,原本足以三口之家舒适度活的小院,也被迫租出去了一大部分,
两母女居住的小屋,自打芮尔出生以后,许多年都未曾再添置过什么物什了,
相反的,随着年岁日久,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破损老旧,
这种情况在炎炎夏日还好,可到了冬夜,北地刮来的冷风便会顺着缝隙从四面八方灌进屋中,让人难以入眠。
到这种时候,
母亲会一边轻哼着哄睡的歌谣一边紧紧抱着芮尔,用自己身上仅有的热量让女儿可以安稳入睡,而自己却被漫漫长夜冻得手脚生疮,彻夜难眠。
这样的日子,是最消磨人的。
在芮尔很小的时候,母亲汉娜还会一边借着昏黄的油灯做工,一边笑着为芮尔讲起家族先祖们的辉煌故事,每每提起纵铁术时,眼睛都会异常的明亮,目光中充满希冀。
说到兴起时还会打趣芮尔几句,说她像小猪一样能吃,说不定是因为继承了失传数百年的伟大力量,还总说家族的未来就寄托在女儿的身上。
可说着说着又会突然伤感的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一句:“若是真的这样就好了...”
而那时候的芮尔还听不懂‘伟大力量’、‘未来’什么的,
她在意的只是母亲说她像头小猪,每每母亲这般说,她总少不得要在床上打几个滚儿耍耍无赖,然后在母亲温柔又无奈的眼神中,悄悄顺走桌旁摆着的那块发硬了的酥饼;
那段日子很短却又很长,那些话与那些记忆也总是时常回荡在芮尔的脑海中。
可等芮尔长大到五六岁时,母亲却不再讲那些故事了。每日从天亮到天黑,母亲的行踪总是紧凑而忙碌,在母亲的口中,芮尔再也听不到那些有趣的‘英雄故事’了,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叹息声,和那逐渐泛上双眼的麻木与深邃的绝望。
或许正是因为吃够了穷的苦,
当曾经的无心之言变成现实,当芮尔体内的纵铁术之力在她人生六岁的那一年悄然觉醒的那一刻,
激动到止不住落泪的母亲便在摇身一变成为魔法学院校长的那一刻拥着芮尔发下了最大的誓言————
“女儿,我最爱的女儿,我一定,一定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
现在再回想起当初,芮尔仿佛还忆起母亲那双明亮的眼睛,
可现在,眼神依旧明亮,可那眼中的光芒却不再单纯。
“变了...母亲变了,我...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