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警官清了清嗓,郑重道:“此人手段残忍至极,院方提交的报告指明,他住院十年,初时正常,后来开始表现出攻击性,一次伤害其他病人之后,不再满足于打斗,转而残伤肢体,割下其他病人的指趾,直至四肢,病情也随之严重,最后竟然强取器官……”
主持人听得悚然,尤其是那张受害者的图片,尽管早已见过,再观那密密麻麻的残缺,仍让他手心冒汗。
赵姓专家接过话茬。“这是一张受害者的图片,病人、医院工人俱受其害,十年来,不下百人,但有一点让人尤为不解,大家看,这张图片有哪些不同的地方?”
主持人极速瞥过:“没有一处相同?”
那专家道:“没错,病人从他人身上取走的肢体、器官,毫无重复,简直像有预谋一样!”
专家在翻看报告之后,对这种怪异的行为大惑不解,那病人除了人体头部、脊椎、生殖器,其他都已取过,仿佛某种邪恶的仪式。
若不是专家知道那病人十二岁入院,压根没可能接触到那种异端,现在说不定已经下了结论。
雷警官沉默,在他看来,这种危险分子,不管有没有精神病,都应该枪毙,但手中稿子下方却有着几字‘极具研究不正常人类行为的价值。’
主持人发现雷警官异样,连道:“在精神病人眼中,可能并没有对残忍二字的理解,所以才能做出种种丧尽天良的恶事,我想我们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有义务治疗好这位病人。”
雷警官冷笑,这主持人按着稿子念,站着说话不腰疼,等真对上那精神病,看你还想不想治好他。
赵姓专家则是像被戳中兴奋点,面色通红:“说的不错,只要此例成功,我国精神病研究领域必然取得极大突破,领先于国际水平,许多精神上的疑难杂症将迎刃而解。”
雷警官斜视两人:“此子不可留!”
讨论仍继续,气氛却不复融洽,要起争执,主持人竭力打圆场。
老兄的视线已不在电视上,而是中间那张病人的头像。
该死,真是意外的惊喜!
车,到站了。
变思抽出手,捡起小刀,低头时,脖子上围巾边缘隐见一条环形血口,很新鲜。
靠着手臂打盹,不小心拉扯到,此时淡黄色的血浆往外冒。
这种黏糊糊的感觉,变思说不上喜欢,谈不上讨厌,他捡起刀,下了车。
老兄心跳慢了半拍,他闭住呼吸,看着变思离开,一动不敢动。
直到车子启动,才深深出气。
再无丝毫困倦之意,老兄只觉是一生中最精神的时刻。
……
艳阳高照,耳边人声鼎沸,一如那梦中之景。
变思抬头,凝望骄阳,他并不眯眼,而是大睁,尽情感受那份灼热与疼痛。
许久没有见过太阳。
多久?已经忘了,印象中,沐浴阳光,便是得到自由。
‘自由’二字,变思本该很难理解,就像其他的字词。
偏偏如此奇怪,甫一听到,僵滞的脑海瞬间明白它所代表的含义。
在双眼被彻底毁掉之前,变思收回目光,他望着自己的手,视线模糊,分不清手掌的轮廓。
忽然明白,自由并非一个词语,它需要付出代价,比如说自己的眼睛。
将太阳视作自由,那注定不可及,不可久望,甚至每一次抬头凝视一秒,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因为会承受痛苦,无法忍受的痛苦。
但勇气,是无限的吗?而痛苦,是有限的吗?
勇气终究消磨。
直到有一日,忘记了天上的太阳,忘记了自由。
变思怪异行为让行人投来疑惑目光,纳闷好眼熟。
但深思无几,每个人,都很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变思僵涩转动脖子,迟钝的心底倏地浮现一个问题,‘这里好多人,有人自由吗?知道自由吗?’
眼中所见,是自由吗?
变思走着,他知道,自己了解自由,真真正正的。
它有许多种名字,被人赋予了许多种含义。
主赐救赎。
佛言觉悟。
道谈超脱。
变思,有自己的方式,想到这里,他停住,隔着围巾摩挲脖子上的痕迹。
一条好看的椭圆,没有任何艺术家能切割出这种完美的形状,变思做到了,他不用镜子,只凭感觉。
当那伤痕再度加深,控制身体的头颅落下,支撑身体的脊柱剖出。
变思将补足他所认为的自由。
救赎所犯的过错,超脱沉重的肉身,觉悟永久的安宁。
只是,如今,可惜了。
变思无法补足,他的‘圣物’还留在那里。
他昨夜臻至完满,可以一步功成,迈入自由,心中却出现一道意志。
意志无比强烈,变思不能抗衡,因这代表他自身,他要出去看看。
关于外面世界的记忆,只记得一句话。
阳光撒肩头,仿佛自由人。
而外面每个人,都是行走在阳光下的自由人。
于是他离开了。
理所当然,失望了。
变思顿立在地。
……
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她堪堪触及变思肩部,穿着哥特式的长裙,衣着除黑色再无其他色彩,偏偏不给人以阴沉之感,可能是因那及臀的黑色长发,得光辉照耀反射微光,将阴郁一扫而空。
小女孩仰起头凝望,变思有感微低头,心湖骤然掀波澜。
这是梦吗?
如果不是,为何这孩子一如梦中之人,面目模糊不清,叫变思看不清真正的面目。
如果是,为何变思又能见到那双灿烂的黑眸?梦境中的人绝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星辰在闪烁,变思却呆住了,此刻他心底居然涌现出昨夜那种意志,让他去追寻。
可为什么追寻?除了自由,还能有什么值得变思追寻?
错了吗?补全自由是错的吗?
清风拂过,缭乱女孩鬓角几缕乌发,随风飘摇,让那星辰忽隐忽现,变思视线受到影响,影响他看那双眼睛了!
伸出手,将发丝别至女孩耳后,手中的触感,是变思不能理解的体会。
女孩不仅没有抗拒,还握住欲收回的手,变思看不到女孩嘴唇,只听到清脆的声音。“我找到了。”
变思瞳孔一缩,跟着念出。“我…找……到…了。”
声音干涩,主人说这几字十分吃力,变思额头渗出汗珠,仿佛第一次出言,事实也确实如此。
行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两人太过特立独行,不论行为亦或穿着,熟悉的感觉愈发浓烈,变思的身份呼之欲出。
“是电视里那个精神病!”
“他想对那小女孩怎样!”
人们悚然后退,却有几人戒备而出。
这些不值得变思在意,他凝望女孩双眸。
“这里太吵了,跟我走吧。”
变思点头,任她牵着。
女孩牵着变思走出第一步,一切登时慢进,那几名暗藏戒备,欲要跟随制伏变思的年轻人,每一次抬脚都比平时缓慢三分,他们自己没有发觉,唯见变思与女孩一步步走远。
女孩越走越快,随着她的步子,慢进越来越明显,变思能听到汽车橡胶轮胎摩擦柏油路拖着的长长尾音,声音在渐渐消减,变思看着那辆极速行驶的小车变得宛如龟爬,最后静止不动。
一切定格,每个人凝固,每件事物凝固,天地犹如没有通路的无边山谷,就像走在一件密闭的紧窄容器,变思和女孩的脚步声,是唯一能听见的声响,回音阵阵,萦绕不散。
女孩并没有停下,变思也没有停下,五彩缤纷的静止世界突兀丢失一抹鲜艳的红色,淡红、深红、玫红、桃红,纷纷乌有,化为一种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让许多曾经令人惊叹的美丽失色。
随着红色消失,其他色彩也在女孩前进的脚步中泯灭,直到成为一个在变思眼中,黯淡无光的灰色世界,就连天上散发永恒光辉的太阳,也只投射出灰蒙蒙的光线,不仅没有照亮天地,反而让灰色更沉了。
她还在走,灰色世界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不,或许还有存在本身。
随着一个人消失,愈多的人化为虚无,一栋建筑消失,所有建筑了无踪迹,一捧黄土消失,整个大地消散无形。
万物不存,天地不存,两人踏足虚空,女孩终于停下。“到了。”
一座灰色的祭坛,高不过腰间,长不过七尺,粗粝的没有经过丝毫加工,就是随便搬上来的大石头,还是那种特别松散,一指头就能戳出一个洞的风化石灰石。
“去吧,这是根源祭坛,它从不拒绝,每一位天地生灵,若一生有幸遇到,都可以上前交换。”
女孩如是说着,可遇上根源祭坛,绝非有幸二字能够形容。
它的回馈,非是等价,是以亿万计算,一根毫毛奉上,便得仙家灵器。
变思注视女孩双眼,此时此刻,依旧只能看到那双眼睛。
幽幽一叹,走到那祭坛之前,在女孩的惊呼声中,变思径直躺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女孩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祭坛散发黯淡灰光,这几乎于无的微光微闪,女孩知道,祭品已经献上,那是任何都无法阻止。
……
“哈哈哈哈,我是秦变思,今年22,长海人,话说我在哪里?这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