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南大学,认识张云起的不多。
这不是里津卫视搞一场直播,就能引发全民造梗“五旬老太守国门,叶赫那拉战洋人”的移动互联时代。在这样一个面貌陈旧大地深处却涌动着勃勃生机的90年代,书信很远,车马很慢,人民了解世事的主要方式还是报纸和电视机。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不是有心打听,学生很难知道张云起背后的能量,即便是他把袁野打进了医院,回头自己屁事没有,闹出这样大的一个新闻,系里的同学也都是以为这家伙家庭背景过硬,学校里的事情能摆平,而绝不愿意主动去想和相信这个同龄人自身有这么大的本事。
马如龙却是上心了。
他一直记得在二里半派出所,那个所长开口称呼张云起为张总张总的。那个年代,不是搞企业的老板不兴这么叫。更不要说张云起还只是一个大一学生。
马如龙回宿舍的路上,就一直琢磨着这事儿,但琢磨也没什么鸟用,他根本就没有打听张云起身份的渠道。
一路沉默,213宿舍哥五个来到西北楼宿舍门口的时候,有些意外,竟然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身着粉红色热裤搭配白色吊带背心的俏美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在经管系就系花争夺战中,和李雨笙一时瑜亮的赵亦寒。
在街灯下,学生人来人往,女孩站在男生宿舍门口,模样有些乖巧,但似乎还有些无所适从,她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那张如瓷娃娃般洁白的脸上,好像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马如龙看见了,立马甩下几个室友,屁颠屁颠跑过去,腆着菊花笑脸说:“你找我啊?”
赵亦寒看见过来搭讪的是马如龙,撇了下嘴:“谁找你,我找张云起。”顿了顿,她忽然又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我听说,听说他打人,被警察带到派出所了,你不是他室友嘛,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马如龙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好想跟宋君羡要一根雄狮,治疗一下突如其来的情伤。
这时候金圣泽走了过来。
小白脸对谁都温柔体贴,他笑着对赵亦寒说道:“他没事,我们过去看了他,他精神状态很好,已经从派出所出来了,现在应该跟朋友在外面吃饭。”
“朋友还是个女……”贺临正开口要说朋友是个女的,但是说到一半,忽然被周鼎川拉了一下,周鼎川接话说道:“我们系里的黄主任也过去了,看情况,学校应大概率不会处分张云起,所以这件事算是就这么了结了,你不用替他担心。”
赵亦寒这才抬起头,在明亮的月色下,那张小脸还是酡红的,但扑闪地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安心的笑:“真的么?”
“真的。”周鼎川笑着点点头。这个热心的便宜班长身材矮小,是213宿舍哥几个长相最不起眼的,但他脸上的笑似乎有一股叫人安稳的力量。
赵亦寒“嗯”了一声说:“谢谢你啦,改天请你们喝果汁,那我就回去了,等下再跟张云起打电话。”
说着,赵亦寒转身走了。
在明亮月光下,女孩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变得很不错,只是走了五六米路,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小脸酡红地说:“对啦对啦,还有,我和张云起只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担心他,你们不要胡想和胡说。”
马如龙、金圣泽、贺临、周鼎川和宋君羡哥五个看着女孩脸上那一副又可爱又认真的模样,然后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讲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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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如龙等213宿舍哥几个都以为张云起打人的事儿就此了结的时候,经管系系主任黄南华却还在为张云起打人的事儿而焦头烂额。
星期天的傍晚时分,月亮已升起。
头顶中分的黄南华夹着黑色公文包,穿过校园,步履匆忙地来到湘南大学办公楼639室前,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传来一道声音:“进来。”
黄南华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三十多平的大办公室,布置却很简单,左侧是一张办公桌和两条椅子,后背的红色木柜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右侧有一个沙发和茶几,和门正对着的是窗户,中秋临近,有明亮的月光撒进来。
办公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材料,最当头的一份材料,黄南华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标题,标题为。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老人,大概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蓝色短袖衬衫,个头矮小,应该不到1米65,人也瘦,头发是找不出一根黑颜色的白,但梳理的一丝不苟,精神矍铄,双目极有神。
这个老人是湘南大学校长,江汝勤。
作为湘大掌舵人,老人的头衔还是很多的,哲学家,计量经济学家,中国计量经济学的学术带头人。行政职务层面,湘大属于厅级建制,因此他属于正厅级干部。
中国老一派学者大多都是苏联系,江汝勤也不例外,1959年,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1962年考取了共产主义科学院中国研究所,回国之后,先后任教于暨南大学、北京大学等,1980年回到家乡里津任湘南大学经济系主任、教授,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从1993年开始,正式掌舵湘南大学这所传承千年的高等学府。
江汝勤看见走进来的黄南华,等他坐下才问道:“怎么样了?”
黄南华说道:“袁野那边没什么事,当然他刚开始还是有些气愤的,要求我一定要严厉处分张云起,但我告诉他张云起的情况后,他就不做声了,大概是默认了。”
江汝勤低低地哼了一声:“前倨后恭!那个张云起打人犯了严重错误,但这件事情说到底就是他袁野不对在先,如果是其他普通学生,他的这顿骂大概学生挨了也就是挨了。”
黄南华没有应声。
校长明显对袁野很不满了,但有些话他是不好说的,过了会儿,他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江汝勤面前的办公桌上:“校长,这是张云起的联系方式。”
江汝勤点了点头。
黄南华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江汝勤说好。
黄南华离开后,江汝勤点了一根烟,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夜幕上皎洁的月亮,虽然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也是周末的夜晚,但校园内幢幢屋宇里依然亮着温暖的灯光。
把一根烟抽完,江汝勤反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份名为的材料。
材料是那个执掌湘南的老友胡宪峋给他的,胡宪峋希望他这个搞经济的给点看法,也没有瞒他,告诉他说,这份材料就是他学校里的那个大一新生张云起写的。
江汝勤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纸张边角都磨的破损了,上面还有不少的红色标注,不过看的次数多了,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讶异和动容。
在这份材料当中,张云起这个刚进他治下的湘大的新生,站在改革开放的宏大视域下,从根本上剖析了整个湘南地区的三农和城市产业经济之间的基础结构性问题,并且毫不留情的指出如果当下不积极出台政策应对,湘南地区的人口流失问题将永难根治!
张云起在文章中也给出了自己的解法,积极响应国家大力推进建设现代化企业制度的号召,在湘南地区全面推动建设国有空壳平台公司的基础上,以一种“地方平台公司投融资+产业引导基金+银团融资”的全新投融资模式,培育壮大湘南地区的新兴工业产业。
确实天才!
视野广阔,见解独到。
江汝勤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激动的脸堂子发红,然而这篇材料里面最让他感觉到难能可贵的是,张云起把如何打破城乡二元结构这一中国根本性问题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人,在字里行间中,有意或是无意地流露出了强烈的三农情怀。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江汝勤找人好好了解了一下这个他学校里的新生,总结起来大概就是钱赚了很多,事业办的很大,为江川的市民创造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带领着无数老家的农民发家致富,在改革开放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便天才般创造了如今已经被国家经济发展中心列入重点改革经验的“江川模式”和“云溪经验”。
了解完了这些以后,江汝勤想起了那位伫立在东方红广场上为这所千年学府遮风挡雨的老人家的那句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这样一个学生,能选择湘大,应该是湘大的一份荣誉。江汝勤心里是欣慰的,也充满了期待,期待这个学生怀揣着赤诚之心,一步一个脚印去践行他对这个时代的野望,对这片大地的热爱。
然而,江汝勤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开学才一个月,这个让他充满期待的学生,在学校里闹出来的最大新闻,竟然是把校团委副书记袁野给打进了医院。
江汝勤确实是有些失望透顶了!
本来他并没有想过刚开学就找张云起见面谈话,因为他之前相信这个学生具备足够的智识,去好好地在这所大学里学习和生活。
另一方面,虽然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但是如今坐在校长这样的一个位置上,他已经不可能有时间带学生。对他来说,传道受业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只是张云起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刚来学校就干出一件这么出格的事,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对于青少年来说,人生就那么关键的几步,而张云起这样的学生和一般的青少年还不一样,倘若他踏错了一步,带来的影响将是方方面面的,甚至湘大都有可能牵扯进去。
江汝勤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掐灭烟蒂拿起电话,按着黄南华给的电话联系方式,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然后响起一道声音:“张云起,你是?”
“江汝勤。”
“校长好。”
“你可以叫我老师。”
“老师好。”
“我想跟你谈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打人?”
“为什么?”
“莫名其妙被骂了,心情不好。”
“可以理解,但你似乎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份,你知道你这种冲动行为,如果被刊登在报纸上,传扬到外界,对你和湘大的影响有多大吗?”
“我是一个年轻人。”
“看来你觉得你的理由很充分。”
“感谢老师理解。”
“今晚有空吗?”
“有,但刚刚处理完公司的事,现在正在应酬,江川市国投那边来了人,准备明天和省国资董事长开会的材料,可能会比较晚。”
“我等你,办公楼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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