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凌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如果医疗资源不足,那就尽最大可能的去建立起良好的医疗体系和资源等等,但在救治上面,永远都只能是先救助最需要救助的。而在各种伤员之中,重度和中度以及轻度伤员,重度和中度无疑就是最需要优先救治的。而如果只是因为考虑到效率和收获的问题,那就会大大的寒了战士们的心,战场上无论是谁,谁都可能随时受伤,如果只是优先救助轻度伤员,那如果中度和重度伤员是自己,难道自己就成了累赘?就成了被放在最后边缘地带的伤员?
那以后谁还会拼死作战?
所以李凌觉得,尽管这在战场救护中属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什么道理什么理论也不一定都是完全正确的,就算是一些被公认为不可动摇的物理学原理,后来也屡屡被证明是错的,所以就算这个理论已经形成了上百年,那如果能够证明它是错的,那又为什么不能将之推翻然后重新建立新的理念呢?
张月清和程文明迅速从他们各自的挎包中取出医药用品,然后开始快速检查,然后展开救治,或者,无奈放弃……
李凌让他们优先救治重伤员,但也不是说他们就能够将重伤员救活。
很简单的道理。
做不到!
比如,一名被日军的刺刀割开了腹部,肠子早就流了出来的重度伤员,早已停止了挣扎,眼中尚且残留着一丝光泽,但也只是盲然的看着天空。他旁边有他尚且存活的两名战友在握着他的手,陪着他。但很明显,这兵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像他这种伤情,必然是难以救活。
张月清在过来检查了一下伤口之后,就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这名伤兵一个班里剩余的两名士兵继续陪伴着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他南面另一排的一名重伤员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这名中年士兵两条腿都被炮弹炸断了,鲜血早就已是洒满了整个战场,从将他抬出来的战壕中,一直到这阵地上,鲜血淋淋漓漓的撒了一路,此刻都已经是快要流干了。
程文明从身上抽出两条止血带,快速缠绕过这兵的大腿根部,然后死死勒紧。
出血量渐渐降低,但很明显,如果不能给这兵大量输血的话,他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但遗憾的是,别说九连,九连整个团部,乃至师部,甚至整个淞沪战场,除非租界里那些外国人的医院里会有血浆之外,其余的中国医院,甚至连人血都没有,血浆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这兵的出血虽然随着程文明给他使用的止血带快速止住了出血,但因为之前失血过多,所以现在才止住血似乎就已经是为时已晚,这兵仿佛是因为自己中国军队中开始出现了能够在战线上救助己方负伤军人的医护兵而高兴似的,竟然勉强露出了笑容,因为他至少还是能够感受到医护兵程文明给他包扎止血的过程,他竟然露出了笑意。
程文明在给他简单的用止血带止住出血后,一则是因为已经明确的判断出这兵已经没有任何抢救过来的可能性,其二也是因为除了止血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措施。组长李凌早就给他们讲过,像出血过多这种情况,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输血。
但在这里,虽说不乏献血之人,每名战友,都愿意抽自己的血来输给自己的战友,但问题是,根本没有检测血型的仪器,甚至都没有输血用的器材,所以,输血的治疗,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他也就只能在给这名士兵做了止血处理后,就匆匆开始救助他所负责这一列的第二名重伤员。
越往下处理,两名医护兵的表情也就越加凝重。
程文明的双手甚至都已经变得不再灵活,而是变得笨手笨脚一般,双手开始哆哆嗦嗦,脸上的汗水也是潺潺而下,这让他身边一名专门给他打下手的一名小战士不得不用毛巾开始频繁的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张月清岁数稍大,比他还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凌也一直在临时客串医护兵的角色,他在忙碌之中看到这个情况,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终于,程文明向后一下坐在了地上,大声哭道。
“俺不干了!”
“组长,您还是别让俺当这什么医护兵了,俺宁可冲在一线,就算是跟东洋人拼刺刀死了,也比这……”
“住口!”
随着一声大声呵斥传来,程文明的哭声也就渐渐停止,只是仍旧满脸泪水的看着自己那满是鲜血和双手和两条胳膊,他的双手和胳膊,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右臂上面竟然还有一些人体的碎肉等物,看着甚至比家乡杀猪宰羊的屠夫还要血腥……
李凌不容置喙的话语再次传来。
“我们三个是整个九连,甚至是整个第三营中唯一懂医学的,尽管懂得只是皮毛,但也比这些连止血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普通士兵要好的没影子!你不愿给他们治?你怕心里坚持不下去?你以为我想?”
“但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不给他们治,他们就会死!”
“明白吗?!”
顿了顿,李凌又继续道。
“你怕死麽?”
“俺不怕!”
“好,那我问你,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麽?”
看着程文明有些呆呆的样子,李凌叹了口气,说道。
“好了,废话不再多说!继续!”
然后头也不抬的继续快速给自己负责的这名重伤员包扎。
程文明一时有些愣了,但随即也就反应过来。
是啊,自己怕死麽?
不怕!
那么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活着麽?还怕这自以为接受不了的残酷场景麽?
就算是有如屠宰场,那又如何?
程文明深吸了一口满是血腥气味的空气,镇定的道。
“组长,俺不怕了,俺这就继续给这些弟兄们治伤!”
李凌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