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不想和牛海西那样的家伙有联系,他甚至想要将牛海西的事情全告诉给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位警察,让他们处理牛海西的犯罪行为。但黎云并不确定牛海西是否真有犯罪。
网络上、现实里如牛海西这样借着封建迷信的擦边球做生意的并不少,真要定罪却是不容易,即使定罪,大概也是定的诈骗罪,而非黎云所想的谋财害命。牛海西这类人,要说直接杀人,那大概是不会的,但间接致死,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至少黎云是这样认为的。
“看看能不能跳过他,直接找到当事人,找到求助的人……或者,就联系白无常,让他们处理。”黎云和李叔商量道。
“你能感觉到当事人吗?”李叔询问。
黎云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却只感受到了宿舍里浓郁的血腥气,听到的求救声,也是易心房间里混乱的呻吟哀嚎。
黎云无奈睁开眼,正好看到易心直勾勾看着自己。
黎云吓了一跳。之前他都没察觉到易心的脚步声,或者振翅飞行的声音。
“那个人联系你们了?”易心用笃定的口吻问道。
黎云想撒谎,但看易心这样也知道,撒谎根本没用。
“联系了。”
“专家号能挂上了?”
“不能。”黎云很有技巧地回答。
牛海西给他找到的门路可不只是一个专家号,而是一次飞刀——当然,他未必要动手术,如此一来,这“飞刀”诊疗,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易心没有如黎云所愿地就此失望离开。
她盯着黎云的眼睛里多了一点血色。
黎云看到她笑了一下,脸上、眼底都没有笑意地笑了。
黎云打了个寒颤。李叔仿佛是血液凝结了,身体都给冻住了。
“好吧……”黎云只好妥协,“他找到的那个雇主说不定有办法直接联系到那位费主任。”
“哦。”易心收起了笑容,“他要你做什么?”
“去解决一个恶鬼。”黎云回答,“那恶鬼已经杀人了。我想着联系白无常……”
“你没办法证明你能召唤白无常将恶鬼解决吧?这样可不算数,人家不会认账的。”易心像是个精通此道的生意人,“地点呢?交通和食宿有报销吗?有限制人数吗?我要跟你一起过去。”她还看了眼李叔,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黎云,“嗯……就我和你过去。也不用特别装扮了。”
“你还想怎么装扮?”黎云吃惊。
“你在他们那个修炼者的圈子里名不见经传,也没在凡尘俗世的有钱人那儿建立名声……也就网上好像能勉强算个网红吧?”易心话锋一转,“多少粉丝了?”
黎云被这突兀的问题给卡住了。
李叔对答如流:“有两万粉丝了,今天早上看,是两万三千一百四十八个粉丝。”
黎云感到一阵惭愧,随即想到身前站着的易心,那惭愧就变成了无语。
他们这公司,还真是只有李叔一个人爱岗敬业啊。没倒闭那多亏了老板作为妖怪的能力。
黎云好歹会惭愧,易心是一丝丝惭愧都没有,“才两万,那连网红都算不上吧。那就不需要特别打扮了,到了那里,直接以实力说话好了。”
黎云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易心看看他,“不是要消灭一个恶鬼吗?”
“哦……呃,那位雇主不止请了我们。”黎云提前打了预防针,怕易心到了那儿用排除异己的方法抢生意。
易心点点头,“知道了。”
黎云想想易心的“前科”,除了那几任男朋友外,易心还真没杀过其他人,就是那几任男朋友,也都是死于易心的正当防卫。易心现在正在恋爱中,也不会到了那儿新交一个男朋友。那些不管是真是假的修炼之人应该都能性命无忧。
黎云泄了气,放弃了抵抗,直接在微博上联系了牛海西。
牛海西的效率非常快,不知道是他已经收了那边雇主的钱,还是自己先垫付了,问黎云要了个微信联系方式,立马就要给他打钱。
黎云很是犹豫。
用“怪谈异闻”的微博账号和“广场上的张先生”联系,与用黎云自己的微信号和牛海西联系,感觉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关系。
可易心散发出来的压力如有实质。
黎云想想,和牛海西联系,总好过和那位雇主直接联系,便也放弃了抵抗。
收了钱,收到了牛海西发来的地址,黎云就在易心不眨眼的盯视下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走吧。”易心果断说道。
黎云心中叹气,一点儿反抗余地都没有,被易心催促着出门了。
李叔将两人送到门口,说了一句“一路顺风、万事小心”,就目送两人进入了那哐当作响的货运电梯。
电梯门关闭,李叔忧心忡忡地又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转身,关上房门。
他正好碰见了出来喝水的薛小莲。
“他们两个出去了?”薛小莲随口问道。
李叔连忙讲了事情原委,替二人请假。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带了身份证,坐飞机过去的,回来也得坐飞机回来吧。要正好赶上春运的客流……”李叔有些担心,“不知道初七能不能回来。”
他倒是不担心那恶鬼的事情。
从牛海西发来的描述来看,那恶鬼是盯上那雇主一家子了。只要恶鬼不跑,那对易心和黎云来说,收拾起来就是易如反掌。
薛小莲疑惑地问道:“你初七有事情吗?”
“嗯?”李叔同样疑惑。
“还是初八要和小黎一起出门?”
“没有啊。初七不是上班吗?”李叔一头雾水。
“哦……”薛小莲像是想了一会儿,“这没关系。我们不打卡。”
李叔回过神,才想起他们这公司不仅不打卡,就连请假制度都没有。他和黎云前几次外出,直接给薛小莲招呼一声,就跑了。到月初工资直接打到卡上,也没什么工资条,都不知道有没有扣请假或旷工的薪酬。
李叔深感不自在。
薛小莲笑笑,端着满满一杯水回了房间,留下李叔独自感叹这妖怪开公司就是不靠谱。
※※※※※
牛海西是个非常有眼力见的人,表情控制极其到位。常人在初见易心的时候,都会显露出几分异样,可牛海西是丁点儿都不露,低头看向易心时,神态恭敬,就是眼神都只有恭敬,再无其他。
他在看向黎云的时候,倒是显露出几分羡慕嫉妒恨来,藏都藏不住。
黎云的能力摆在那里,即使没有牛海西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感知到牛海西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么一看,他就猜到牛海西清楚他们的底细了。
对待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怪,和一个刚死了没到一年的鬼魂,牛海西会有两种态度,也不奇怪。
“我们先到酒店,房间已经订好了,是这边四星酒店的套间。这里最高级的就是这家四星酒店了,两位多担待。”牛海西姿态放得很低,还给两人拉开车门,当了个称职的司机。
黎云客气了一句,没跟着易心上后座,自己拉开门进了副驾驶座。
牛海西动作一顿,但很快就一溜小跑进了驾驶座,发动了他租来的商务车。
“乌老板随后就到。我们不会碰到其他人。按照乌老板的意思,大家一个一个试。我看,他现在是不太着急,只是有些烦躁。事情一直解决不了,他才有些烦躁。”牛海西一边开车,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
黎云诧异地问道:“他妻子不是除夕夜的时候就出事了吗?”
“是啊。”牛海西的回答理所当然,随即才反应过来黎云的意思,解释道,“他们夫妻两个早就貌合神离了。哎,这么说也不太对。他们更像是生意上的伙伴,资产早些年就划分了,对孩子也有了安排,遗产也安排好了。感情是挺好的,但不是那种夫妻恩爱的感情,也没什么亲情吧。”
牛海西瞄了眼后视镜中的易心,可惜易心那矮个子,让他根本看不到易心的脸。
黎云能清楚感受到牛海西忐忑的内心。
他有些意外,牛海西居然知道易心那些恋爱事迹。
牛海西斟酌着,急忙补充了几句:“他们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了。不过,也说不定。可能是被吓到了,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据我所知,他们家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以前闹过的几次,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就老一辈人迷信的那些东西。”
黎云只觉得这说辞从牛海西嘴里吐出来,很是怪异。
“他来了之后,会把事情详细经过告诉你们的。还有个证人,见证人、目击者、亲历者……嘶,该怎么说呢……就是真的看到点东西的一个保姆。乌老板其实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都没和他老婆、情人见过面。据说,现在只有这个保姆知道详情了。”牛海西又介绍了几句情况,“可能因为这保姆明明看到了,但一点儿事都没有,乌老板也就不那么急了吧。”
乌经纬很郑重地要见过每一位高人,亲眼见,还要亲自谈话。他大概是觉得,以他的经验能判断出这些高人的真假和本事高低吧。也或许,他是迫切想要求一个解脱,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事实上的。
牛海西并不知道,乌经纬会这样大阵仗地对待这件事,其中九成九是因为俞丽的死。他和俞丽的关系是明面上的夫妻,实际上的生意伙伴,内里,更是最为信任的人。俞丽有什么事需要处理,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乌经纬,并相信他能办好。同样的,乌经纬也会这样做。
然而,俞丽死了。
这对乌经纬来说,相当于自己死了一次。
他心里觉得,俞丽就是替自己挡灾死掉的。
如果那天来医院处理马嘉怡怀孕和精神病事情的是他,死的也就该是他了。
老天保佑,他正好有重要的生意要谈,将事情交给了俞丽。俞丽也是打听到李太太、汪太太正好住在那儿,就顺口答应了乌经纬的请求。
那都不能说是请求。只是乌经纬跟俞丽闲聊时提了一嘴。他毕竟是要多一个孩子了,总要和俞丽说一声。他这么一说,俞丽又说要去见汪太太,两人就没怎么多想地做了交接,将马嘉怡的事情交给了俞丽。
“……我原先听小马说过一次,就是她住院前,听她说过两句。她怀疑阿丽找了史娟,让史娟在房子里捣乱,吓唬她。阿丽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小马跟了我几年,也是头一回跟我这样告状。她的心思很好猜,也不是想要跟我结婚什么的,就是年轻人好享受。所以以前她从来不管我这些事,也不提阿丽。不过女人嘛……阿丽的能力我是相信的,她和谁都能说上话,都能交上朋友。我之前认识的两个小姑娘,就跟阿丽关系挺好,有一个还找阿丽拉过投资呢。”
乌经纬用费解的语气诉说着。
“她们应该没有结仇,至少没有结下深仇大恨,要弄个你死我亡的。”
黎云只觉得荒谬,下意识瞥了眼易心。
易心一脸漫不经心,视线落在茶几上的几盘点心上。
牛海西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适时地询问道:“乌老板,您这说的意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觉得是您的情人,杀死了您太太?”
乌经纬点头又摇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马杀的人。我是怀疑小马做了点手脚。可是医院那边诊断是她的确有精神病,精神分裂还是什么妄想什么的。那具体的名字,我搞不清楚。”乌经纬接着说道,“这事情,得让史娟来说。她一直跟着小马,之前给小马做保姆,后来在医院做了看护。”
乌经纬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史娟。
史娟双手紧握,一副紧张又麻木的样子。她的脸色有些泛青,眼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仿佛是多年前流行的那种烟熏妆。
史娟低着头,没有看易心,也没看黎云和牛海西,更没看乌经纬。
她木讷地开口道:“马小姐刚出现问题是好几个月前了。我那时候刚给她做保洁,一开始只是做保洁,打扫家里卫生,收拾一下东西。我参加过月嫂培训,考过证。给她干活没多久,我就察觉到她的一些小动作、一些反应,看着像是有孕了。再加上,她卫生间里的垃圾桶,很长时间都没有卫生巾。我就稍微上心了一些。”
史娟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流畅,像是重复了很多遍,已经将这些台词烂熟于心。
就算这样,史娟仍然会生出一些悔意。
细心是天生的,可她那时候的确有过一个想法,就是马嘉怡若是怀孕,她毛遂自荐当月嫂,能拿到更多的工钱。也不是没想过马嘉怡一个年轻女性,家里虽有男性的物品,但一直没见到那位男主人的身影,这里面有些问题。可史娟习惯了不管雇主的闲事,只想着怎么做好工作,怎么获得更多的工作。
她心中的悔意随着每一次叙述,都消磨掉几分。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她已经钻钱眼子了,她偶尔会觉着能这样光靠讲故事就从乌经纬那儿获得酬劳也不错。
“马小姐平时越来越精神紧张,还经常会看着对面楼的阳台出神。有时候,她会突然露出害怕的表情,像是听到、看到了什么东西,疑神疑鬼。”史娟继续叙述道,“她这样的孕妇,我没见过,但上课的时候,老师有举过例子,是有一些这样极端的病例。我那时候向马小姐提议,除了做保洁,我还能给她做饭,当住家保姆。她答应了。”
牛海西瞅了眼黎云和易心。
黎云当自己在听故事,并未觉察到什么。易心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拈着点心,小口小口品尝着。
牛海西再看看乌经纬,没从这位久经沙场的生意人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好试探着开了口,询问史娟:“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不知道。”史娟回答。
“你没告诉她?”牛海西又问道,口气并非指责。
史娟摇摇头,“我只是给她做保姆,而且……”她瞄了眼乌经纬。
“我那段时间生意忙,没怎么去找过小马。有时候打电话联系,也没碰上史娟。”乌经纬坦然地回答。
史娟显然是对马嘉怡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早有了不好的猜测,这才没有直截了当地询问马嘉怡。
牛海西点点头,看了看黎云和易心。
两人依旧如故。
牛海西只好收回目光。
这样的态度怎么行啊。牛海西心中暗叹。摆谱也得按照基本法,得让这些老板觉得他们有谱才行,而不是我行我素呀。他们这行,和普通的生意有很多共通之处。这甲方乙方谈合作,总得给对方一点信心,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牛海西觉着,自己这次可得挑大梁了。
他又一想,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就被大佬给看上了。虽然他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魂,还没什么真本事,但他怎么着也在圈里混了个脸熟,且能称得上一句“机灵”吧?
牛海西顿时振奋起来。
黎云不禁瞧了眼牛海西。没想到这位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比乌经纬、史娟两位当事人都要内心戏丰富啊。
即刻,黎云又生出了一种荒诞感。
明明已经出了恶鬼杀人的事情,这面对面坐着的两拨人,却都不着急,还慢吞吞地讲着故事。
这讲故事的档口,那恶鬼会不会再次行凶呢?
黎云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