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小车如一只被翻了身的乌龟,躺在地上不停扑腾四肢。四个小轮子空转着,只能发出轻微的马达沙沙声,根本无法让小车翻个面。
马嘉怡只看了一眼,就激动地抬起头,将房间里又搜索了一遍。
病房并不大,乌经纬给她安排的是个比较宽敞的单人间,自带卫浴,有小沙发,但也仅此而已,不是这家医院里最高级的病房套间。马嘉怡很快就将房间搜索了一遍,无功而返。
回到小车边上,马嘉怡低头看着小车还时不时转动几下的轮子,只觉得那车轮好像就碾在她的神经上,让她的大脑一抽一抽地疼痛。
她的手脚有些颤抖,她自以为这种颤抖是因为愤怒,可实际上,她现在手脚冰凉,病房里的中央空调都没法让她感到温暖。
没有多想,依靠着本能,她脸色阴沉地冲出了房间。
走廊上空无一人。
马嘉怡开门的动作很大,让护士台后的护士小姐望了过来。
马嘉怡余光瞥见那边的动静,视线跟着转了过去,扫到了隔壁的病房门。
要操控玩具小车也不一定得在她的病房里,就是在隔壁病房,隔着一堵墙,说不定也行。
想到此,马嘉怡顿时有了方向,直接去了左手边的病房。
她粗鲁地闯了进去,看到的是被收拾干净的空房间。病床上枕头、被子、被罩都好好地铺着,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马嘉怡不甘心地在房间里搜索。
为什么没人?
为什么这里也没人?
如果这里也没人,那她房间里的遥控车究竟是谁在操控?
马嘉怡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想到了前不久在对面阳台看到的白衣女人,还有出现在浴室磨砂玻璃外的影子。
她急忙将这两个念头甩出大脑。
左边的隔壁病房没有,那还有可能在右边的病房。
马嘉怡快速出了门,撞上了过来查看情况的护士小姐。
“马小姐……”
马嘉怡抢先问道:“刚才走廊上有没有人?有谁经过?”她一边问,一边脚步不停地走向了另一边,冲入了她病房的右隔壁。
护士小姐没来得及回答,伸手拉住马嘉怡的胳膊,却又不敢用力,只好高声喊道:“马小姐,您等等!那边是李太太——”
护士话未说完,就见马嘉怡已经打开了那扇病房门。
病房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士,长得不算漂亮,但眉眼凌厉,看起来很有气势,让人一眼就忽视了她的五官,只觉得这女人不好惹。
马嘉怡却是一点儿都没犹豫,进门看到人,就问道:“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
李太太眉头皱起,“怎么回事?”她根本没看马嘉怡,视线是落在护士小姐身上的。
“对不起,李太太。这是隔壁的马小姐……”
“我问你话。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马嘉怡咬牙切齿。
明明看不见那小车,也听不见马达声了,她却仍觉得那辆遥控车在她的神经上行驶,来回碾压。
李太太上下打量马嘉怡,“没有。”
马嘉怡并不信。她视线已经扫过了整间病房,可还有床底、洗手间、柜子之类的地方没有检查过。她二话不说,就先去了洗手间。
护士小姐在后头阻拦,急得满头汗,可比起无所顾忌的马嘉怡来,她既不能用蛮力阻止对方,又不能放任对方随便行动,着实为难。
护士小姐也是没想到,在私立医院这种地方,有一天还会碰到这种麻烦。他们这医院可不收精神科的病人,平日里见到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哪怕是最难缠的那种,也只是找院长拍桌子,不会直接用暴力解决问题。
李太太冷声道:“去喊保安!”
护士小姐一愣,“李太太,她是……”
“那就喊你们院长来。”李太太立时改口,冷冷看着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一个激灵,想到丰厚的工资可能被扣个精光,今年的过年红包也可能因此泡汤,立刻改了主意,掏出手机拨给了医院的保安部门,又偷偷联系了护士长。
马嘉怡这时候已经检查完了洗手间,出来后,就去开衣柜和床头柜。
李太太并未阻止,只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看着马嘉怡发疯一般钻进床底。
等马嘉怡气急败坏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医院的保安已经到了。
年过六旬的护士长跟着保安进来,面色比李太太还严肃。
听外头响动,估计一会儿还有不少人要来。
李太太没看赶来的医院员工,反倒是对着马嘉怡露出一个笑,问道:“找着你要找的人了吗?”
马嘉怡抬眼和李太太对视,只觉得对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刺眼。
“看来是没有。”李太太笑了一声,转头问护士长,“今天来探病的家属中有孩子吗?”
护士长看了眼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忙道:“今天还没家属来探病。昨天留宿的家属里面也没有孩子。”
这会儿不过十点,还不到他们医院往常探病的高峰时间点。
李太太又看向马嘉怡。
“不一定是孩子。”马嘉怡想了想,闷闷说了一句,又猛地抬头,“我房间里刚进来人了。他留了个玩具车在我病房。他就在附近操控遥控车。你们医院到底怎么管理的?”
护士长听到这话,面色很不好看。
“没有、没有。”护士小姐慌忙道,“今天一早上,只有马小姐的那位陪护出过病房。现在住院的产妇只有三位,除了您和李太太,就是东面尽头房间的汪太太。”
“汪太太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李太太笑道,看着马嘉怡,“何况我和汪太太都不认识你。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马嘉怡听到这话,立刻想到了史娟。
该不会又是史娟……
“隔壁房间没看到玩具车。”一个保安突然凑近了护士长,小声说道。
护士长扬起眉毛,看向马嘉怡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马嘉怡并未听到这话,李太太却是耳朵尖,听到了保安的小声嘀咕。
李太太收了笑容,看着护士长问道:“我记得这里不收精神病人吧?你们安排了一个精神病人住在这病区?”
马嘉怡脸色涨红,“你说谁精神病?”
李太太这时候都懒得看一眼马嘉怡了,冲着护士长摆摆手,“你们赶快处理好这事情。我来是为了调养身体备孕的,别再打扰我休息。”
马嘉怡还想要再说什么,就看到了门口的人群中,史娟的脸一闪而过。
“是你!又是你!”马嘉怡将李太太抛到脑后,快步就到了病房门口。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史娟。
马嘉怡怒不可遏,一个劲地骂着史娟,骂得史娟一头雾水。
史娟想到了那天夜里被马嘉怡吵醒的事情,不禁看向身边赶来的医生。
马嘉怡见状,更加愤怒了。
她耳朵里只能听见那小车的马达声,嗡嗡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已经赶到的几个医生,好不容易将马嘉怡带回了病房。
护士长留在李太太的病房里,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算了算了。你们收人也看着点。我当看一场宫斗戏了。”李太太懒洋洋地说道,“对了,她男人是谁?”
护士长犹豫着该不该透露病人的信息,转念想到乌经纬并没有遮掩这事情的意思,而李太太的爷爷就住在下面的养老院,经常和乌经纬父亲、岳父下棋,两家一直有来往,不由将乌经纬的名字说了出来。
李太太一愣,“老乌的?”她露出了一丝迷惑来,“如果是老乌的人……丽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那女人是不是真有精神病?”
护士长没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李太太这一问题。
“……就是孕期压力太大,精神太紧张了。一些孕妇在怀孕期间是会出现一些心理上的问题。”护士长说道。
李太太坐直了身体,“怀孕还会这样吗?”
这可就事关她的切身利益了。如果生个孩子会影响到她的精神、大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护士长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给李太太解释起了孕期的一些医学知识。
她们这边其乐融融,隔壁病房却是气氛紧张。
马嘉怡看到地上的小车不见了,也没放心上。在她想来,这一定是史娟找机会将车子给处理了。
她用吃人的表情盯着史娟,胸口一起一伏,不停喘着气。
史娟无辜又无奈地看着马嘉怡。
马嘉怡的主治医生站在两人中间,耐心询问马嘉怡整件事的经过。
马嘉怡说上几句,就要骂上一声,好不容易将整件事讲完了,史娟已经被骂得麻木了。
“这样……”主治医生想了想,“我让保安检查一下您的病房,再检查一下隔壁几间空病房,看看能不能找出东西来。再查一下监控,看看走廊的情况。”
主治医生很冷静,并不直接否定马嘉怡讲述的事件经过。
他陪着马嘉怡耐心等待保安将这些地方都检查完,还让人拿了台笔记本,将总控室的监控录像下载下来,播放给马嘉怡看。
马嘉怡僵硬地坐在病房内,身体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
她的神经一直吊着,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一直笼罩着她,让她不断想起那天看到的白衣女人。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看电脑上的视频。
从早上医院的护工送来早饭,史娟开门接过餐盘,到她离开病房,去了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又离开办公室,乘电梯离开,整个过程中,都没看到她拿出什么玩具小车来。
走廊里也再没有人经过。
然后,是马嘉怡从病房里探出头,察看走廊的画面。再过了一会儿,马嘉怡就怒气冲冲地开始搜查隔壁病房,被护士小姐阻拦。紧接着,护士长、保安、医生们都赶了过来。史娟姗姗来迟,成为了出现在走廊上的最后一个人。这时候,她手上依旧是空的。她经过李太太的病房时,只是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就要回到马嘉怡的病房。但不等她进入病房,她已经被马嘉怡给冲出来揪住了。
高清监控拍摄的画面中,甚至能看到史娟惊讶的神色。
“您已经看到了,马小姐。”主治医生说道,没有去动定格在最后一幕的监控视频,“没有其他人来过这边病区,没有其他人进过您的病房。保安也没找到您说的玩具车。”
马嘉怡没有细想这件事,遍布身体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她已经认定了罪魁祸首就是史娟。
不,罪魁祸首是那个女人……
“本来您的陪护已经帮您办了出院手续。我觉得,我的个人意见是,您还是在我们这儿再住一阵。我会联系其他科的医生来会诊……”主治医生斟酌着用词,观察着马嘉怡的表情。
马嘉怡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着,长睫毛如同一把铁骨扇,配上黑色的眼线,将她的一对眼珠勾勒得有些慑人。
“你什么意思?”马嘉怡问道。
“我会联系乌先生……”
“你觉得我疯了?你觉得我在胡说?”马嘉怡的声音渐渐拔高了。
“马小姐……”
“她就是那个女人派来对付我的!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第三次!”马嘉怡的长指甲几乎要戳到史娟的面门,“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想要弄掉我肚子里的孩子?想要把我赶走?呸!你告诉她,她做梦!我现在就要回去!我回了尚怡心苑,就把孩子生下来!”
马嘉怡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即使史娟退出了病房,她都忍不住气得青筋暴起,继续嚷嚷大叫,想要突破医生护士的防线,离开病房。
她要离开这里!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精神上的一根弦不知何时已经绷断了。
握着她手的护士,只觉得自己抓着的是一块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冻肉。护士吓了一跳,却还是死死按住了挣扎的马嘉怡。
主治医生没了办法,只好对马嘉怡用上了镇定剂。
“你们做什么?你们想干嘛?”
“马小姐,您冷静一些。您这样的情绪,对您自己、对肚子里的孩子都很不好……”
“不!滚开!你们滚开!”
马嘉怡努力挣扎着,却还是眼睁睁看着针头插入了自己的皮肤。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意识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她那对眼珠在眼眶里乱转着,看到了天花板。
像是故意候在那儿,就等着她发现自己似的,她见过半张脸的小孩黏在天花板上,完全不受重力影响,在天花板上玩着一辆玩具小车。
马嘉怡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不……”马嘉怡对上了那小孩的眼睛,发现小孩冲着自己咯咯一笑。
一只手忽的盖住了她的眼睛,阻挡了她的视线。
是……医生?
“小宝,不要调皮。”温柔的女声在马嘉怡头顶响起来。
头顶……她的头顶是床板、是墙壁。怎么会有声音……怎么会有人……
马嘉怡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直到细细的、温柔的女声将她唤醒。
“醒醒,太阳晒屁股了。你看你,一天天就知道睡。也就小陈脾气好,受得了你。”
马嘉怡睁开眼,看到面前忙忙碌碌的女人,脱口叫道:“妈……”
“嗯。我早饭都做好了。小陈已经吃过早饭,去公司了。今天天气好,我看中午我做了饭,用保温盒装上,给小陈送过去。”女人给了马嘉怡一个背影。
“他中午吃外卖——”马嘉怡不知道为何,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话没说话,她先愣住了。
经纬午饭是怎么解决的,她并不知道。她和经纬约会,多半是晚上,再有就是出去旅行,在经纬秘书预定好的那些当地饭店里吃午饭。
她怎么会……
“吃什么外卖?吃外卖又费钱,又不健康,没营养。”女人的唠叨打断了马嘉怡的思绪,“你也多关心关心人家。就这么决定了,啊。”
马嘉怡有些恍惚,视线扫过房间,发现这又是个陌生的房间。
她看向了窗户,窗外是居民楼。从那斑驳的墙面来看,这就是上次她梦到的破小区。
马嘉怡烦躁起来,忽然注意到对面楼的窗户后头站了个人,正遥遥看着她。
马嘉怡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窗玻璃上的倒影,可她很快就辨认出来,对面楼的确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发,黑发如墨,身上穿了一件和她皮肤一样白的长裙。
马嘉怡感觉到了一股战栗。她好像看到了对面女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那笑容,和天花板上的小孩……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又出现在她面前?
马嘉怡突然恐惧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的角落粘着蛛网,正中镶嵌着吸顶灯,那吸顶灯的灯罩上还有个丑陋的花朵图案,就是没见到小孩。
那孩子,好像是她的幻觉。
那么……
马嘉怡又看向了对面楼,发现对面楼的那个女人还站在那儿,只是看起来,距离自己更近了。
马嘉怡后退一步,那个女人好像就前进一步。
明明两栋楼不可能移动的……
马嘉怡没有多想,转身就跑,一步踏出,她发现自己提着保温袋,被女人搀扶着,走在路上。
这里是哪里?
马嘉怡疑惑地看看临街的小店。那一排私人店铺,招牌名字一个比一个土,店门口都堆积了杂物,占据了半条人行道。
马嘉怡有些嫌恶地皱眉,看到人行道地砖上的灰尘、污水,更觉得恶心。
她立马想到了自己的鞋子。她有几百双鞋子,无论哪一双可都受不了这种脏污……
念头刚起,马嘉怡低头就看到了突出的大肚子。
她没在意,抬脚迈步,也让自己看清了脚上的帆布鞋。
匡威?
不对,这……这连个牌子都没有的帆布鞋是什么东西?
马嘉怡停住了脚步,努力弯腰去看脚上的鞋。
“你做什么?”身边的女人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弯腰的腰,“肚子痛?还是脚痛?要上厕所?”
这一连串的发问把马嘉怡问闷了。她隐隐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可又有种奇异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