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暖看了个空。
怀中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她的手砸在了自己的小床上,手指下是床铺上的柔软床单,而不再是那个陌生人的衣服和皮肤。
那绝对不是妈妈。
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鬼!
周暖几乎要尖叫出声,又因为恐惧和无措,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的心跳一直很快,耳膜一下下震动。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睡了过去。
“到底是个小孩子。咯咯咯……”清脆悦耳的女声出现在室内。
穿着白裙的女人靠着周暖的书桌,在黑暗中注视着周暖的睡颜。周暖睡得不踏实,小小的眉头皱着。女人飘到了床前,伸手将周暖眉间的皱纹抚平,又给她掖好了被子。
她没回头,只淡淡道:“这房子已经有人了。你要找地方住,去其他家。”
她没听到回应,不禁冷下脸,直起腰,看向了房门口。
黎云很意外地看着这个女人,将她和自己在冯家人记忆中看到的女人做了个对比。
两者不是同一个鬼。而且,这个女鬼身上并没有那种恶鬼的气息。
他找错地方了。或者说,是“沙漏暴君”搞错了。
不对,“沙漏暴君”并没有搞错。他在自己舅舅看到了鬼,以为是刚过世的舅母,实际上并非如此。现在看来,他并没有撒谎,也没搞错。现实也是他舅舅家多出了不应该存在的孤魂野鬼。
“你不是这个家的成员吧?”黎云问道。
女鬼挑眉,“先来后到不懂吗?小后生。”
黎云一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
他忽的面色凝重,看着面前皮肤惨白、头发乌黑、穿着白裙的女鬼改变了模样。女鬼脸上浮现出了艳丽的妆容,长发在头顶盘成复杂的发髻,头上珠光宝翠,身上寡淡的白裙也变成了鲜艳的古代服饰,红绿锦缎织成的衣服有着和女鬼发髻一样复杂的花纹,也有着相同的诡异感。
黎云好像看到了鬼片中两种经典的女鬼形象。
他马上就看到了女鬼的第三种模样。
那女鬼脸上的妆融化了,整张脸变得无比恐怖,头发四散开,如同西方神话中的美杜莎,身上华丽的衣服也变得破烂,有鲜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地面。血腥味扑面而来。黎云却是早已习惯了易心那种时时刻刻散发血腥味的妖怪,又保持着吃过敏药的好习惯,对此并不怵。
他从女鬼的变化中感受到了什么。
女鬼的惊人气势猛地收住。她顶着那张可怖的脸,用纯白的眼珠看着黎云。
“哟小后生你胆子不小啊。死了多久了?该不会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年轻的小鬼吧?”
黎云听到女鬼的调侃心中一动“你死了很久了?”
女鬼变回到了白衣素淡的模样,手在空中一扯抓出了一件同样雪白的羽绒服,裹在身上。又拉开了周暖的椅子坐下后抬起脚,做出了穿鞋的动作。她赤裸的脚上多了一双靴子。
她换成了冬天的打扮,倒是和黎云的打扮能对得上,不会再有时空的错乱感。
显然之前那种打扮是冲着周暖而去的。
黎云并不知道她和周暖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女鬼装腔作势地换了打扮,不由想到了黑无常。
这女鬼,恐怕也是千年的老鬼吧。
女鬼淡淡道:“没事就快走吧。这家我占了。”
“我是来请你离开的。”黎云说道。
女鬼蹬着脚上的靴子,动作一顿,斜眼看向黎云。
“你没有伤害这家人的意思就不要再留在这里,吓唬这家人了。尤其是不要吓唬这个小女孩了。”黎云说道。
女鬼看了眼周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请收手吧。这个小女孩应该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吧?她刚失去母亲,现在这样……”黎云想到了冯思云。
两个小姑娘都经历了丧母之痛,都见到了鬼。冯思云比周暖更可怜。她见到的场面更为惨烈。周暖目前来看是幸运的。但这个不知道目的的女鬼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要闹出大事来害了这一家子的性命。
黎云并不觉得人和鬼呆在一起是好事。人和鬼相处尤其是彼此不知根知底的时候,结局总是难料。
女鬼哼了一声,“小后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你什么都不懂,少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黎云皱眉,“那你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你和这家人无冤无仇吧?”
“我刚找到了一颗绝佳的种子,一片肥沃的土地,你说我要做什么?”女鬼勾起嘴角,又摆摆手,“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不会让这小姑娘出事的。”
黎云怎么可能放心?
“我还不想见到黑白无常,不会伤到他们性命的。”女鬼说道。
她显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
黎云想到此,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这个女人,又看向了床上熟睡的周暖。
女鬼应该没有黎云的那种能力,却因为活了很久,只看到黎云那点表情变化,就有所猜测。
她笑起来,“你好像不像我想的那样不谙世事啊。小后生,你知道些什么?”她走近了,盯着黎云的双眼,“你也知道活人才是这阴阳两界的基石和主宰吗?”
黎云掩藏不住眼中的惊骇。
女鬼笑了一声,友好地拍拍黎云的肩膀,“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啊。那你更应该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啊。我们要存在下去,就必须让活人相信我们的存在,让我们存在于活人的心中。你既然知道,就别妨碍我做事。”
黎云捏紧了拳头。
他在这一瞬想要借用老板的火焰,让女鬼化为灰烬,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烟消云散了。
女鬼并非恶鬼,女鬼的所作所为从鬼的立场来说,他甚至该鼎力支持才对。
可是,他想到郁明星的那件事,想到那些被恶鬼害死的无辜之人,就无法说自己支持这世界上有鬼存在。
黎云的心中又有了从郁明星事件后生出的纠结。
他进退两难。
“还不走?你要给我打下手,还是拜我当大姐?我不收人的。”女鬼郑重地拒绝,“之前有个怀孕的女人想要跟着我,我都拒绝了。你这种身强力壮的小后生就更不要……”
黎云倏地抬头,眼神吓了女鬼一跳。
“怎么了?”女鬼疑惑问道。
“你说的怀孕的女人,是什么样的?”黎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女鬼想了想,“那个女人,唉,也是个可怜人。她和这小姑娘一样,生前就有些阴阳眼,能看到我……”
马嘉怡在尚怡心苑住了近两年,却和周围邻居、小区物业很少来往。她尽量低调地生活着,平日里不是去远一些的健身房,就是到美容院,也会去看看画展、听听音乐、喝喝下午茶,惬意地在朋友圈中发布精心修饰过的照片。
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那个圈子都是在这些活动中结识下来的。
这些圈子,占据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又和其他部分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也互不接触。
她精心打理着尚怡心苑的房子,就像她精心修饰自己拍摄的那些照片。当然,她是不会像家庭主妇那样做家务的。清洁卫生的工作全由扫地机器人和每周定期上门的保洁阿姨负责。她已经换了三位阿姨了。之前的两位,总是偷懒,不够细心,不能将房子彻底打扫干净。这第三位阿姨,还在试用期,马嘉怡盯着她干了两次活,还算满意,却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马小姐。”史娟擦着手,站在了书房门口,“厨房我都打扫好了。”
马嘉怡从电脑前站起,去了厨房。她挑着眼,扫视了一圈厨房后,又抽了张厨房用纸,搓成条,塞进烤箱的边角,蹭了一下。
漂亮的水晶指甲捏着那张纸,凑到眼前。马嘉怡仔细看过后,确认那上面没有留下污迹。
她又如此检查了一遍厨房的其他角落。
史娟站在厨房门口等着,有些惴惴不安。
“好了。可以了。你可以去打扫洗手间了。”马嘉怡将纸扔掉,转身命令道。
史娟点头答应,去了洗手间。
马嘉怡回到电脑前,再次编辑起了自己拍摄的照片。
这次的照片有些多,是她在海边旅游拍摄的许多照片。自拍的那些早就发了,剩下的是风景照。她是学过摄影的,拍的照片很不错,只是一遍遍修改下来,原本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感多了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马嘉怡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反而认为这才是更高级的美。
她编辑好了最后几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和微博上,松开握鼠标的手,伸了个懒腰。
洗手间里传出一些水声。
马嘉怡没去看史娟怎么打扫洗手间的。她站到了阳台上,开了窗,沐浴着阳光。
没一会儿,她摸了摸脸颊,反身进了衣帽化妆间,在那里的洗手间洗了脸,重新上妆,也做好了防晒。
一套流程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回到阳台上,在躺椅上坐下,重新感受温暖的阳光。
她本来是准备看杂志的,旁边小桌上的杂志刚被拿起来,她就打了个哈欠。杂志落在了她平坦的腹部。
她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有些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睡意。
闭眼之后,阳光还能透过眼皮,让眼睛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马嘉怡想,她可以去做个美黑,最近似乎又流行起美黑来了。只是不知道经纬喜不喜欢黑皮肤的女人。他应该还是更喜欢皮肤白的女人吧。如果是这样,下周还是去做个美白吧。
马嘉怡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那女人皮肤黝黑,是一种健康的古铜色,看起来就经常在阳光下运动。她知道,对方那一身肤色不是运动出来的,也不是美黑出来的,而是过去常年在工地跑,晒出来的。
马嘉怡猛地惊醒过来。
她有些心悸地睁着眼,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她抬起手,看向自己白皙柔嫩的皮肤和阳光下绚烂的假指甲。
“马小姐,洗手间都打扫好了。”
史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马嘉怡坐起身,刷地回头。
史娟被她的大动作吓了一跳,“马……马小姐,你没事吧?”
马嘉怡不知道,自己现在面色惨白,并非那种好看的白皙肤色。
“我没事。”马嘉怡轻声说道,“你都打扫好了?三间洗手间都打扫好了?”
“是的。”
“这么快?”
“已经两个钟头了。”史娟疑惑地说道。
马嘉怡下意识看了眼客厅的挂钟。
她居然睡了那么久。
马嘉怡下了躺椅,刚要去检查,经过史娟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住。
“你皮肤怎么那么黑?以前在室外工作的?”马嘉怡问道。
史娟一愣,“以前在老家种地,晒黑的。我当保姆、做保洁很多年了,快二十年了。种地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进城之后就做保洁了,十年前就参加过培训,现在每年也……”她快速说着自己的履历。
马嘉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看过你那些证书。”
史娟闭了嘴。
马嘉怡的心情很不好,进洗手间检查的时候,鸡蛋里挑骨头。
史娟只好在马嘉怡眼皮子底下重新打扫了一边。
马嘉怡也没耐心一直守着史娟工作,看了一会儿后,就到客厅坐下。
她打开电视,在影库里一页一页地挑选,犹如很多年前,自己按着家中接触不良的遥控器,将那台小电视三十多个频道反反复复地切换。
她觉得气闷,看了眼阳台,想要将窗户开大一些。
刚走到阳台,手按在窗框上,她就看到了对面楼的一个人影。
真是奇怪。
明明两栋楼之间的楼间距非常夸张,中间隔了一个人工景观湖。即使她早已摘掉了眼镜,近视的眼睛接受了激光矫正,有了正常的视力,也不可能看清对面楼的景象。
可她现在就看清了同一楼层那扇窗户后的人影。
那个女人站在阳台上,身体轻飘飘的,裙摆被风吹起来,勾勒出她纤细的体型。
那是马嘉怡还是学生时努力想达成的体型,但后来她就知道,纯粹的瘦是不行的,男人还是喜欢丰腴一些的女人。于是她增了肥,将辛苦减掉的体重捡了回来,又做了丰胸,让自己看起来曲线玲珑。
对面那个女人,就和她以前努力的目标一样,风一吹就要倒,好像会随着衣服一起飘起来。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就看到那个女人真的飘了起来……
她……没有脚……
如同挂着衣服的晾衣架,她的身体在风吹下,随风摇摆。那颗头撞击着阳台上的自动晾衣架,好像正发出轻轻的哐哐声。
马嘉怡张开嘴。
“马小姐……”
背后的呼唤让马嘉怡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马嘉怡颤抖着转身,对上了史娟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又马上转回头,去看对面的窗户。
对面阳台窗户内,一件白色长裙在飘,但晾衣架上根本没有人头。
好像是她看花了眼……
对面阳台内很快出现一个人。
马嘉怡屏住呼吸,就见那个看不清面容、甚至无法和辨认性别的人进了阳台,稍微站了一会儿,将自动晾衣架放了下来,收起了那上面的衣服。
没有人头……没有人……
马嘉怡出了一身冷汗。
“马小姐,你没事吧?”史娟担忧地问道。
马嘉怡在躺椅上坐下,摇摇头,“没事。行了,你今天可以回去了。下周一再来。”
“哦。那我先走了。”史娟正要离开,又停住脚步,“马小姐,我有中西式的厨师证和营养师证。你如果需要人帮忙做饭,我也可以做的。”
马嘉怡抬抬眼皮,看向史娟。
史娟露出一个笑。
“你怎么知道我请阿姨做饭的?”马嘉怡问道。
史娟眼神一闪,尴尬地说道:“我就是猜猜。我之前帮忙的人家出国了,我现在空出来的时间比较多,正在找新得人家。你如果有这方面需要,不如我把保洁和做饭一起干了。”
“嗯。我知道了。下次再说吧。”马嘉怡敷衍道。
现在做饭的那位阿姨,她还挺满意对方手艺的,就不想换人。不过,那个阿姨给她做饭半年了,最近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马嘉怡心烦起来,赶着史娟离开。
等史娟走了,马嘉怡迟疑着,又站到了阳台上。
对面阳台的窗帘拉了起来,已经看不到室内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