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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皇循着南无乡的气息追到一间肉铺,信步而入,像一位客人。
里面除了南无乡,还有一个儒生,一个道士,是李精微与萧一鸣。三人围在一张四方桌前,见他来时都起了身。
桌上有酒有肉,还驾着一口奇怪的铜锅。锅底如盆,以四根竖起的铜柱为架,当中竖着一个开口的锥状铜筒。筒里填有灵炭,锅中汤水滚沸,里面煮着肉,散发出一股香气。
锅的形状是南无乡根据自己的内天地设计的。
“前辈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吧?”南无乡一手按着横在桌上的一口剑,另一只手往空位前斟了酒,“此酒是晚辈的道侣所酿,她堵了前辈的御道,实在不太懂事。我专程去先天谷取出此酒,以待今日之宴,替她赔罪了。”
“你不再逃,我当然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妖皇与三人一起落座,侧身取酒,嗅了嗅就饮下去了,“不错,黎道友胆色过人,酿的酒也多出几分清甘。”又看那宝剑,认出剑格是用他的印玺磨的,却也不恼,“你拖延三个月,就为此剑?”
“没错。”南无乡握着剑鞘,拇指在印玺状的剑格上反复滑动,体会乾坤石的质感,“此剑本应在三个月前铸成,可惜未能如期。”
“不知此剑有何能力,让你视作倚仗。”妖皇自斟了酒,等一个说法。
“我也才拿到此剑,没来得及抽出来看一眼。”南无乡摇摇头,补了自己的酒。看着李精微道:“李师兄,你说的就挺好的,也说给前辈听听。”
他的确才拿到宝剑,只知道换上乾坤石后,颜色更纯,宝蕴光含,比样剑好看多了。指灵针与指妖针也灵性十足,为此剑增加不少颜色。
李精微闻言看着南无乡,以为自己听错了。
“妖皇前辈何等见识,此剑纵有些秘密,又怎逃得过前辈法眼。师兄说说无妨。”南无乡看出他的担心,侧身陪了杯酒说。
旁边坐着妖皇,一向谨慎的李精微更有些机警。却也不乱气度,清了清嗓子道:“此剑:道天地人四块铁,百炼千锤用心血;外合五行成一体,内按阴阳加韬略。炼完只有五斤沉,琢时磨去一两屑;拿在掌中反复看,重与先前无差别;四沾四砥出锋芒,砺出剑气抵铁屑。剑长三尺又六寸,剑与主人配和谐;剑身上下妆乾坤,剑成光芒冲日月;剑出风生并水起,剑收雷火同寂灭。”
“剑磨成而剑气生,还用我的印玺做饰品,的确是把好剑。威力当不在如意金光与道火长明之下。”妖皇点了点头。
南无乡心道妖皇果然有眼力。此剑单轮威力也就这种程度了,不过他用过的所有宝剑,包括道火长明与如意金光在内,若以纯阳罡劲催动必生暗伤,唯这根剑条越用罡劲灵性越足。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对妖皇说的。
他调了几份调料,整整齐齐的摆在身前,又向萧一鸣道:“萧师兄,妖皇前辈的剑术比我厉害。你也讲讲此剑的奥妙,请前辈提点些。”
“晚辈便讲讲淬剑的几口泉水吧。”萧一鸣说,“第一口长生之泉,乃生生不息之水;第二口冥眼之泉,乃是众生归息之水;第三口落水之泉,乃因应时信之水;第四口源水之泉,乃百川所归之水。四泉各有作用,又以第二口最凶,凡此剑斩杀之人,灵魂归息剑上,不赴冥壤。”
南无乡趁着萧一鸣说话的工夫把调料分了,不禁想到南娃死于此剑,却没有归息剑上。想是南娃本为心魔,就没有被杀一说。也乘机看了妖皇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显然不担心自己被此剑斩杀的事。
“我看师兄的剑庐里还有几口灵泉,不知何用?”南无乡好奇的问。
“还有逝水之泉一口,也称老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若非这口泉水,莫说四个月,就是四年也磨不出此剑。另取一些弱水,为洗剑之用。还有枯眼之泉一口,本也是磨剑的,因又寻得逝泉,弃之未用。”
南无乡解了疑惑,却想到那长生泉,逝水泉,枯眼泉和冥水泉。这四道水和生、老、病、死,不也一体四面?暗道萧师兄或因此得道,成就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想起自己指点暮雪晴时闹出的笑话,遂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
“果然巧夺天工,堪得一赞。不知此剑何名?”妖皇又问。
南无乡看向萧一鸣,却见萧一鸣也在看着他。诧异道:“师兄铸剑,竟未取名?”
“你用的剑,自然是你取名。”萧一鸣说。
“我……”南无乡看了妖皇一眼,取一对儿长筷,夹了几片剔透的鱼肉让给他,“哪有工夫……”
“倒也容得个取剑名的时间。”妖皇笑回道。
“谢前辈好意。”南无乡又让了萧一鸣几片,谢过铸剑之恩。最后让给李精微:“师兄文思最好,师兄先取。”
最后自己夹了几片,拨了些蘸料,演示吃法,才道:“这是人界百年老店炮制的万年鱼鲜,请前辈品鉴。”
李精微想了想道:“此剑正、直、平、厚,出而有剑气,不若叫正气剑。”
“名是好名,就是儒生气太重,让人以为一明师弟是个儒生。”萧一鸣不以为然的说。
“剑是萧师兄所铸,萧师兄再取一个。”南无乡又说。
“你我传信时,以真剑呼此剑。既然无名,就以此为名,叫真剑无名。”萧一鸣说。
“若以无名为名,无名即名。若以真剑冠之,又显得别人的剑都是伪剑了。”南无乡也觉得不好。
此时妖皇赞道:“鲨皇的肉身修的不错,紧致,鲜美。这口汤也奇怪,竟克化得他的肉身。”说完自己舀了口汤喝。
南无乡见状又举了杯酒,敬与妖皇道:“前辈,此剑与你也算有缘,可否赐教一个名称。”
“为杀我而铸的剑,当叫斩龙。”妖皇不假思索的道。
“前辈法力通天,自然无所忌讳。晚辈却是后生末学,不敢这么张狂。”南无乡又夹出几片肉,依然先让给妖皇,却是金乌妖皇的心、肝和血块。
妖皇一一尝过,又赞乌皇的心肝。
“剑名不重要,可今日之战必定流传后世,没个名字,怕史官不好记录。我记得此剑上有几行小字,前面的不用了,就取最后一句道法自然吧。当然而然,自然而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南无乡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妖皇,完全没机会呀。
妖皇一样在打量他,几个回合下来没见破绽。南无乡或按着剑,或抵着剑格,或侧着身。要么不漏空门,要么空门与杀机一起露。一切行动,除了破坏这场宴会之外,不会有任何收获。
“前辈,”南无乡指着妖皇的身后,“你身后就是这家小肆的汤锅,已沸百年,所以其汤汁是凡料,却能克化妖兽的血肉。我带雪儿来过一次,她留下一块灵砖,免去店主添柴之苦。”
妖皇转过身去。萧一鸣与李精微同时看向南无乡,如果南无乡这就抽剑动手,他们是做好了陨落在此的准备的。
“你们人族的确有些有趣的玩儿意。”妖皇转回身来说。
“这块砖上的火力够这口锅热六百年的,六百年是三十代人,是一万八千两银子的柴火,换成雷霆之力,刚够前辈用一次雷阵。”南无乡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若是一万八千两银子,拿得出这个数的豪强大户数不胜数。若把银子变成雷霆,落在晚辈的脑门上,也够晚辈死一次的了。”
“吃到这时候,终于咂摸出些道理来了。”妖皇听懂了南无乡的意思。
“我等修仙之人随便让出一条道,就够这些普通人安居乐业的了。人族不修内丹,对前辈无用,若前辈做个不可违背的承诺,人族可与前辈井水不犯河水。”南无乡说。他这么说倒也心安理得,毕竟羽皇他们一直在观望,至今还没有与他达成合作的共识。
“若是一万八千两银子,什么用处也没有;若是换成等价的薪柴,就能燃起六百年的火焰;若是六百年的火焰瞬间爆发出来,就能威胁你的性命。换句话说,你这一身法力用得好,也足以杀死我了。”妖皇自取出一块玉质般的肉块,骨头也不吐的吃下去,“凡是能威胁到我的,一个都不能留!”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前辈以孤自称,实则不孤;而今不以孤称,却真成了孤家寡人。看来吃完羽皇的翅膀,决战就开始了。”南无乡摸了摸鼻子,把最后几块肉捞出来分了,“可我怎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万年中,唯一与我说得上话的也就你了。虽然不算愉快,但看在你一向前辈相称的面子上,只要你那道侣不出冰山,不开天门,我就不为难她。”
“多谢前辈抬爱。”南无乡把盘中肉吃了,也没吐骨头。气氛为之一凝,他却取出一件木盒,“前辈,此物家妻所赠,几个月来被追得紧了,险些忘掉。我得先看一眼。”
南无乡第一次双手同时离开道法自然,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串剑穗,上面绑着一枚金色的方孔灵钱,中间串着几颗珠子,下面串着一枚紫瑛云母的坠儿。
云母坠做成四合祥云的形状,中间嵌着一个金笼,里面装着相思豆。
“此物是天下最光滑之宝,炼制法宝时加入一点儿就能让该宝迅疾如电。此外,此石最光滑皎洁,有佩戴此石者诸事顺遂之说。”
想起此石的介绍,一股暖流游走全身。黎明雪用此石做穗,当然不是想让道法自然的速度再快些,而是信了诸事顺遂的说法,图个平安的兆头。
南无乡双手捧着取出剑穗。灵钱正面写着“道、武、仙、侠”四个字,反面上下相对的写着“安,顺”两个字,左右分别是一只凤鸟和一只三眼的重明鸟。
钱孔的左右两角,与云母坠下分别绑着的一股流苏。不是丝绸制的,而是金丝打成链条,只比发丝稍粗些。三股一起倾泻下去,沉甸甸的垂感极好。
李精微被南无乡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妖皇,做好了防备妖皇偷袭的准备。但妖皇没有动手,这么近的距离,一颗云母玲珑石打过来,他也躲不掉。
南无乡看了眼道法自然的剑柄,上面一个孔也没有。萧师兄一向觉得剑穗没用,自然没有留挂剑穗的地方。但这串剑穗是一定要挂上的,便运剑指,在剑首那枚莲花钉的中间钻了个孔。
即便在这个关头,妖皇也没有动手。因为一股灵力飓风透过小店的棚顶降下来,落在了萧一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