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纨在书房中寻到父亲叶绍袁时,他正在看书,得知李致远归来的消息,大喜,扔下书就欲亲自出门相迎。
还是叶小纨提醒他先更换公服,准备纳采大礼,他方才疑惑道:“澹泊已准备好纳采礼?”
叶小纨也只是听了自己家的黄毛丫头那一通胡嚷嚷,就急着赶来向父亲禀报了,哪知道她那妹夫到底是何打算。
“女儿其实也不知外面实情,只是树荣那丫头说村外小河边停了十数只船,并张贴有‘囍’字,想来应是未来妹夫载着彩礼下聘来了。”
为谨慎起见,叶小纨又道:“不如先让人出去打探一番?弄清了实情再说,免得弄错闹了笑话。”
叶绍袁点头同意道:“你先去寻你四弟,先让他去外面看看,我这就换衣服。”
叶小纨来回奔波,好不容易才在后院寻到正逗弄幼儿的叶世侗,遂告知他详情并命他赶紧出去探查,待其急急出门后,她累得一身是汗,回了前院,发现女儿竟又没了踪影。
虽气这个不省心的丫头不知又野到哪里去了,但一时之间也没功夫去寻她。
不多时,叶世侗喜滋滋地回返,告知她河边正是李致远一行人,彩礼已备妥,媒人俱在,很快就会上门。
二人忙禀报父亲叶绍袁,又通知全家老小,准备迎接媒人上门。
至午时,媒人带着四十余人,抬了彩礼,正式登门,准备行纳采礼。
纳采礼乃是婚礼第一礼,必然要郑重其事,叶绍袁着公服出迎于大门外。
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女方主婚人、媒人、宾客等站于何位置,行何礼,该说什么话,皆有明确规定。
例如媒人见了叶绍袁后,先指挥李致远亲兵陈彩礼于大门内,宾主行礼之后入厅,陈雁及礼物于厅,待亲兵退出后才道:“大明右副都御使巡抚偏沅地方赞理军务李致远,以伉俪之重施于老身,又率循礼典,谨使老身纳采。”
“李巡抚慎重婚礼,将加卜筮,请问名。”
好在叶绍袁既做过官,也嫁过女儿,绝不会失了礼数,回道:“叶某第五女、妻沈氏出。”又以红罗书女第行年岁。
待纳采礼毕之后,叶世侗依照父亲叶绍袁的吩咐,随媒人返回李致远处,商量之后的礼仪及具体婚事。
主要问题就在于李致远从外地匆忙赶来这里,并没有自己的宅院,而在女方家举办婚礼有些不适宜。
好在叶绍袁早有准备,他在收到李致远正月将回来举办婚礼的书信之时,就想好了对策。
叶家是很大的家族,并不只叶绍袁这一支,叶绍袁还有叶绍鼎、叶绍颙等几位堂兄弟。
其中堂兄叶绍鼎早已经亡故,他这一支人丁极为单薄,其子叶世俨也早在十数年前就已经亡故,仅留下叶世俨幼子叶舒颖,由叶绍袁抚养。
叶绍袁家在叶家埭被称为“东园”,而叶绍鼎这一支在汾湖一带原本也有一处宅院,称为“西园”,离叶绍袁的东园不远。
因为人丁单薄,叶舒颖又住在东园,是以西园早已经荒废。
考虑到李致远和叶小繁的实际情况,叶绍袁在数月前就开始和族人修葺西园,准备将其暂时充作女儿叶小繁的婚房。
李致远反正觉得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也不是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因为他根本不懂这一套,都依照叶家的吩咐照办就是,和叶世侗议定之后就带着手下入住了西园。
纳采礼之后是纳吉、纳徵礼,其中纳吉礼主要是男方问名、合八字后,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并送礼表示要订婚的礼仪,是程式化的仪式而已。
而纳徵礼则比较关键,需要加玄纁束帛函书,称为完聘、大聘或过大礼,纳徵以后,婚姻就进入正式准备阶段。
在正式亲迎之前还有个请期礼,不过这些礼节都意思一下也就行了,叶家已经和李致远商议好了,婚礼定在正月十五,这还有七八日的时间,足够完成这几项礼仪了。
李致远自然是不会反对,婚礼都是叶家操办的,他也不好让人家办的太过仓促,毕竟是人家女儿的终生大事。
唯一郁闷的就是在成婚之前,李致远是绝不能见新娘子的。
叶家已经算是比较开明的了,未出阁之前几个女儿还可以在父兄的陪同下外出游玩。
所以李致远才能与叶小繁相遇于运河途中;所以在李致远离开吴江去南京之前,两人还在叶家兄弟的掩护下被默许道别。
但现在婚礼在即,就不能不严肃一些。
不过既然李致远对明朝的婚礼婚俗一窍不通,他也就不指手画脚了。
婚房是叶家布置的,婚礼也是叶家和李致远雇的媒人共同操办的,李致远成了个提线木偶,他们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特别是在亲迎之前,他完全无事可做,成了个闲人。
叶世侗走后,李致远索性就躲在书斋里,打算继续他著书立说的伟业。
在书桌前没写几个字,李致远隐约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下意识地回头查看,竟见一年约十岁的小女孩躲在门后,手扶门框,探出小半个身子,正张着大眼睛偷偷打量着他。
李致远的目光突然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眸子,他愣了一下,不过倒是没有吓住小女孩。
但既然被发现了,小女孩干脆笑嘻嘻地从门外蹦蹦跳跳地蹿了进来,活像只机灵活泼的小兔子。
现在虽已经开春,但天气仍旧严寒刺骨,但她的打扮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上穿青色交领短袄,下穿月白色褶裙,头梳可爱的双丫髻,若不是见她这欢脱的样子,李致远真要担心她冻坏了。
“小妹妹,你是哪里来的呀?”李致远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但既然能来叶家西园的书房,就算不是叶家的孩子,八成也是和叶家沾亲带故。
“嘻嘻,小妹妹?”她倒是一点也不怕生,嘻嘻笑着,三下两下就跳到了李致远书桌跟前,趴在书桌上,用手撑着小下巴,仔细打量了李致远一会儿,才道:“人家可不是妹妹哟,你要是叫我妹妹就惨啦!”
李致远一愣,“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小姨父呀!”
李致远略一琢磨,已经明白她是谁了,叶家的众多旁支亲属李致远难以弄清楚,但叶小繁还有个叫叶小纨的亲姐姐他还是知道的,现在能叫他小姨父的大概也就只有叶小纨的女儿了。
而且上次送叶小繁回来之时他也见过叶小纨,只是当时并未有过多交流,更不知道她还有个女儿,毕竟上次这小丫头没有随他娘亲一块过来,叶小繁也没提过。
“原来是千缨的小外甥女,以前可没见过你呀,失敬失敬。”
小女孩被逗笑了,没想到这个小姨父这么和善,其他大人长辈平日里在小孩子面前可都是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哪像这个新认识的小姨父,还和她开玩笑。
“小姨父可真有意思,怪不得小姨那么喜欢你呢!”
李致远笑道:“你小姨还和你说过我呀?”
小女孩小嘴一撇,不满道:“才没有,他们都当我小孩子。”
“那你怎么知道你小姨有多喜欢我呢?”
小女孩得意道:“哼哼,不告诉我,就以为人家不知道啦,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小姨知道你来了,刚才站在阁楼上看着河里的船抹眼泪呢!”
见李致远沉默不语,小丫头有些不忍心,“人家就是来给小姨打探消息的,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我啦。”
“或者写信也可以啊!”
李致远笑道:“哟,你还是个小红娘呢!”
“那当然!快写快写,待会我娘要到处找我了!”小女孩想到一出是一出,觉得这事好玩还催促起李致远来。
“你是不是想偷看?”李致远逗她。
“才不是!”小女孩立马否认,“你不写我可就走喽!我还要跟小姨说你一点都不想她,连信都不愿意写!”
“你这小丫头!”李致远一阵无语,想了片刻,灵机一动,笑道:“我才不写,就不让你偷看!”
“你尽管跟你小姨去说,你看你小姨相不相信!”
“你!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们做红娘,搭鹊桥,你还不领情,不理你啦!”小女孩见威胁不成又开始装委屈。
“不过嘛!我做两样东西,你带去给你小姨,比写信有意义得多,写信太俗了!”
小女孩好奇道:“啊?是什么呀?”
“快做,快做!”
李致远拿了两张桑皮硬纸,裁减合适后便开始折起来,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不一会儿便惊奇地叫了出来:“哇,这是什么,好像是鸟儿耶!”
李致远边折边解释道:“你不是说给我们搭鹊桥嘛,那我就给你做个鸟儿咯,喜鹊我不会做,就做个千纸鹤吧。”
“千纸鹤?”小女孩疑惑道:“为什么这么叫?”
“呃,传说一天折一只纸鹤,坚持一千天,就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幸福,所以叫千纸鹤。”
“哇,好神奇,是真的吗?”
“你以后要是喜欢谁,可以试试看哟。”
李致远折这个熟得很,很快就成了一只,接着又拿过另一张纸,这回更简单,片刻就成了。
“这回又是什么?”见李致远这回的手法不一样,小女孩更觉新奇了。
“我怕你贪了我的千纸鹤,先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就去问你小姨,你小姨知道的,这个东西有我和她过去的秘密。”
“小气鬼!”小女孩嘟着小嘴抢了过去,“那我走啦!”
“哎,等等!”
“又怎么啦?”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是小丫头!我是沈树荣!”
沈树荣还未出门,就大喊道:“叶舒颖,胆小鬼,快出来啦,我要回去了!”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从门边走了出来,“树荣表妹……”
“原来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翩翩美少年跟着啊。”李致远笑看着这对迅速跑远的小儿女,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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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