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我今天所获得的所有情报。”
浮士德中规中矩地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背着双手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对自己的发言做了一个结尾。
“不错,不错。臭小鬼还是有识人之明,你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小家伙。”拄着拐杖身材高大的老人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他身上裹着一件有些奇怪的华贵披风,那披风似乎是由无数的圆形水晶和金丝连接组成的,看上去除了华丽以外,还有几分诡异。
浮士德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只是做了我的本分而已,还担当不起老先生这样的称赞……”
“你好像很怕我。”老人叹了口气,“不,你不用在心里怪梅林,他还没那个胆子敢让我亲自来接受情报。我只是——有些无聊了而已。”
他有些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披风:“你知道吗,距离我上一次出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要十年了——十年,我已经十年没有再和人动过手了。在帝都里,能够和我较量的就只有怒焰之潮那个老不死,但是我和他之间的战斗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毕竟大家可是从还在学院里时就认识了的老对手——上一次和我交手的是个黑魔法师,他的魔法很有趣,可惜他走错了路,恐怕永远不能到达大魔导师的程度了。从那之后,后来的那些家伙们甚至连我手下的四个小家伙都不如,实在是令人难过。”
“老伙计,你也无聊得慌了吧?”他抚摸着自己的披风,忽然又抬起头笑着看向了浮士德:“啊,小家伙,人老了有的时候就是有些唠叨,你不介意吧?”
“您……和老师是同学吗?”浮士德却被老人口中的话语震惊得不轻,他一时间放下了心中对于老人的畏惧,有些惊讶地道。
老人摸了摸下巴温和地笑了笑:“是的,我和那个臭不要脸骗吃骗喝的老混蛋是同学,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你的学长——啊,法师塔的荣誉墙上想必是没有我的名字的,那些老顽固们一定还抱着‘监察部和法师塔是对立的’这种无知又无趣的想法吧?”
浮士德忍不住插嘴道:“这句话老师也说过,他说‘监察部和法师塔的对立应该只存在于表面上的对立’,他本来打算让一些年轻的后起之秀们进入监察部,但是被掌灯人议会投票否决了。”
老人冷笑一声:“看来老混蛋倒是还有些见识,我还以为这些年的安逸生活已经将他脑子里那点并不太多的智慧磨尽了呢。”
浮士德没敢说话,他忽然觉得老人说话的方式和梅林有些相似。
地下书房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老人慢慢地走回了他的座椅之上,缓缓地坐了下来。他就着灯光拿起了一份报告,居然就这么将浮士德晾在一边看起了报告——浮士德当然不敢说话,老人只要没有让他离开,他就只能一直站在这里。他们之间的地位差距太大,他需要对老人保持足够的尊敬和畏惧。
老人忽然看了看浮士德,侧了侧头道:“怎么样,你们真的按照那只小乌鸦的意思把他改造了吗?”
这话有些突兀,所以浮士德完全没有弄懂老人是什么意思。但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因为这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是的。”地下室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微胖的中年女子面色有些不忍地走进了地下书房,“莱昂纳多亲自动的手,我本来还想劝阻一下,但他极力要求如此,莱昂纳多便自己先下手改造了。虽然改造已经结束了,但是我还是要说——这种行为我无法接受,尤瑟夫,你们这是从本质上对于生命的亵渎。”
她似乎早已对老人这种预知一般的能力习以为常了,所以她只是很正常地回答着老人的话。
“对我而言,活着才能叫做生命。你的性子就不适合监察部,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你离开监察部核心的原因,不是吗?”老人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既然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南丁格尔,那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莱昂纳多呢?他还在调试那只小乌鸦吗?”
既然女子是南丁格尔,那么小乌鸦自然便是之前身受重伤的萨麦尔了。老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这里是监察部,那么老人当然就是那位监察部最可怕的部长,尤瑟夫。
南丁格尔点了点头,低声道:“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调试得差不多了,他受的伤虽然严重,但经过改造以后已经基本上恢复了行动能力,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过来了。”
“说得不错!尊敬的南丁格尔夫人!在下深深地为您精确的判断能力所折服!”
一个热情到有些夸张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的腔调很奇特,那种独特的抑扬顿挫使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在舞台上表演歌舞剧的演员一般。过了半晌,一个身着红衣的青年华服男子才迈着猫步走进了监察部的地下书房,可见他刚才答话时隔得到底有多远。
——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听力也是颇为骇人听闻的。
他身上的服装可以用奇装异服来形容,上面的装饰囊括了从宝石到魔兽羽毛各式各样的奇特物品,这些东西点缀在他那件大红色的华贵长袍上更令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准备去参加晚宴的贵族花花公子。他的举止也如同那些晚宴上的贵族一般夸张而招摇,在监察部这种阴森低沉的地方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他长得极为英俊,这种英俊介于齐格飞石膏像一般的阳刚美和梅林女子一般的阴柔美之间,是一种极为标准的英俊。这种种的一切结合在他身上,使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监察部这种地方的人。
事实上,他在欧内斯特之中极为有名,如果要评选欧内斯特之中最有名的人,那么他一定能排在前三——可以说,不论是梅林还是齐格飞,单论名气都远远不如他。
浮士德有些悲哀,因为他曾经以为自己的长相能够在欧内斯特排在前三,现在忽然发现前三恐怕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红衣男子摘下自己头上那顶点缀着快要垂到地面的孔雀尾羽的帽子,鞠躬道:“啊,我尊敬的部长大人,您的十六特使之一完美地完成了您所交代下来的任务——不,您应该没有交代这个任务,那我换个说法——在下完美地完成了可恶的小混蛋所请求的帮助。”
“那么,就有请我们的主角登场吧。”尤瑟夫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敲打着桌面,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口。
——一个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影走了进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步子似乎有些诡异的不协调感。但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洞,似乎是地上的青石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他缓缓地走到了灯光之下,露出了自己的下半脸。
那却是一张女人的半脸。
浮士德还没来得及疑惑,那人影就已经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长袍扯开了去——他的身体展现在浮士德眼前,让浮士德几乎停止了呼吸。
因为那已经不是一具人类的身体了。
那人身后生着两只长满黑色羽毛的翅膀,那是他身上唯一一处还是肉体的地方了。他的上半脸属于他自己,下半脸却是被一副女性的半脸所替代掉了。他赤着的上半身上刻印上了各种各样的符文,那些符文正带着淡淡的黑色魔力光芒,似乎正是由这些符文来驱动着他的身体。他的右手是人类的模样,只是看上去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显然也是被改造过的躯体。左手还是他自己的肉体,但那远比人类要长的手指显然已经暴露了他的种族——他是一名鸦人。
这当然是萨麦尔,或者说——这是被改造过的萨麦尔。
萨麦尔所受的伤极为严重,那巨蛇的几次撞击撞碎了他不少骨头。想要再恢复战斗能力显然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但他却和红衣男子一拍即合,选择了一个极为残忍的办法来让自己重回战场——他改造了自己。
“我由衷地感谢各位对我的改造,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萨麦尔缓缓地开口了,他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自己这半张面孔,但他的语言极为诚挚,语气里充斥着满足。
很奇怪,萨麦尔被改造了以后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疯疯癫癫的感觉,他的语气之中甚至多了一丝冰冷的理性——这或许是因为他被改造了的原因,毕竟现在他的身体有一半都是由魔法和金属所构成的。
南丁格尔有些不忍地转过了脸去——利用魔法改造人体这种事对她来说是对她理念的一种亵渎,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眼前,就算萨麦尔是自愿的,她也有些无法接受。
改造萨麦尔的原料很简单,也很一目了然,看看萨麦尔现在一脸满足的模样就知道了——他身上的另一半,是人偶莎拉的原料。
他和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合为了一体。
“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既然你恢复了一些,那就请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那位【怜悯】的情报吧。”尤瑟夫眯了眯眼,似乎对萨麦尔的状态极为满意。
萨麦尔目光中闪过一丝仇恨:“首先,那个人……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论证我这种说法,但是我的直觉却是这么告诉我的。”
众人有些不解,但尤瑟夫似乎却毫不意外。见尤瑟夫示意自己继续,萨麦尔接着道:“怜悯来找我,是为了从我口中了解我当年发现的【腐朽之息】克兰西的笔记残篇。知道我曾经看过他的笔记残篇的人不多,但其实也并不太少。他似乎想要了解一种关于吞噬灵魂的魔法,所以一直在我原本的住处逼问我关于这种魔法的相关消息。”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一个小瓶子,那是梅林之间交给他的:“梅林交给我的这个东西,也和克兰西当年记载过的亡灵魔法有关。这魔法的名字是【冤魂残渣】,是通过某种极为恶劣的手段制造恶灵的魔法,。这种魔法制造出来的恶灵有三个特征,一个是它们会比平日里的恶灵更加凶暴几分,但是也更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所控制;其二是它们可以通过吸收灵魂来无限地复制自己,每复制一次,这个恶灵就更难控制一些;其三就是它了——”他举起了手中的瓶子晃了晃:“恶灵一旦受到伤害,就会在地上留下和自己所受伤害等量的这种残渣。”
“非常好,你的情报相当有用。”尤瑟夫赞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浮士德,微笑道:“既然你已经通过法师塔的魔力探测仪调查到了怜悯的动向,那就麻烦你明天带着这两位先生去找一下怜悯的麻烦了——噢,当然,如果失手杀死了他,那当然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等等,为什么这件事跟我扯上了关系?”浮士德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不不不,我亲爱的朋友,你只用带我们到那里就行了,剩下的事由我们来解决就好。”红衣男子摆了摆手,笑着道,“那可是一位八阶魔导师,就算他现在受了很重的伤,你也不是他的对手的。”
浮士德虽然是法师塔新一代的天才,但要挑战一位八阶魔导师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既然自己只是个带路的,浮士德也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看着红衣男子道:“那我就为两位带路吧。还不知道阁下的尊姓大——等等!!”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脸极为眼熟。他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忽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惊声道:“您……您是莱昂纳多先生吗!”
他虽然没有见过莱昂纳多的面庞,但是这身装束他是见过的。这种腔调,这种衣着,纵使浮士德再孤陋寡闻,他也该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如果你说的是画家莱昂纳多,那应该就是我了。”红衣男子愉快地眨了眨眼,笑了起来:“很多人叫我天才魔导师,但是我其实更喜欢大家称呼我为天才画家。你是梅林的朋友,那么也是我的朋友了——初次见面,我是莱昂纳多达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