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独孤(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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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检室。

  是貂芳将吴端和闫思弦叫来的。

  尸检工作已经结束,貂芳一边缝合肖川喉咙位置的刀口,一边道:“桌上,盘子里的东西,你们自己看。”

  桌上的白色方形搪瓷盘里有一样东西。

  “扣子?还只有一半?”闫思弦道。

  “嗯,从死者肖川的喉咙里拿出来的。扣子划破了他的口腔粘膜,食道也有损伤。”

  “拼死咬掉了凶手的扣子?”闫思弦道。

  “看来是,口腔和食道内的伤口很新。牙缝里还夹着缝扣子用的深蓝色线。”

  “深蓝色……”

  肖国等人所穿的衣服,全是深色。

  闫思弦用镊子夹起扣子,仔细观察。

  那是一枚金色的纽扣,跟一元硬币大小差不多,其上有老鹰形的花纹,让人想起美剧里神盾局的标志,想来是某件有点热血或中二的衣服上所搭配的纽扣。

  纽扣还剩大半个,从断口处能看出,它是硬塑料材质,外面喷了一层金色涂料而已。断口处非常锋利,还沾着斑斑血迹。

  闫思弦将那个纽扣装进证物袋,对貂芳道:“我拿走了。”

  “嗯。”貂芳头也没抬。

  “死因呢?”闫思弦又问道,“是头上的伤口吗?”

  “是,我在死者伤口处的头发中提取到少量水泥灰,再结合现场周围的情况,可以推断凶手是拿凝结的水泥块猛砸死者脑袋,以至于颅骨呈放射状骨折,这是致命伤。”

  因为有两栋拆迁拆到一半的破楼,散落在地的水泥块的确随处可见。

  貂芳继续道:“值得注意的是,致命伤在死者前额和面部位置……”

  “正面?……也就是说,凶手不是非背后偷袭的?”吴端道。

  “不,因为额头和面部伤口都是水平打击的,没有垂直方向的擦蹭痕迹,我更倾向于凶手先放倒了死者,然后拿起水泥块狠狠砸了死者的脸。”

  “放倒……”吴端指着尸体的脖颈,“意思是用勒颈把他放倒的?”

  “没错,勒痕很深,这么深的勒痕,足够把一个成年人勒个半死,从而倒地丧失反抗和呼救能力。

  而且扣子就卡在勒痕上方的位置,由此推测肖川应该是在被勒住脖子的瞬间奋力挣扎,他本想去咬从身后勒住他的凶手,却只咬掉了凶手的扣子。

  如此严重的勒颈,使得肖川短时间内丧失了吞咽功能,因此扣子卡在了他的食道里。

  在他被勒个半死之后,凶手又用水泥块猛砸他的脑袋,致使肖川彻底死亡。”

  闫思弦看着肖川脖子上的勒痕沉思片刻。

  终于,他晃了晃证物袋里的扣子,对貂芳道:“多谢了。”

  说完,闫思弦和吴端就要离开。

  “有空常来玩儿啊。”貂芳有意逗他俩,话里透着风情万种,还冲两人抛了个媚眼。

  可惜她戴着尸检专用的蓝色手套,一身防护服,纵然风情万种,也被裹得严严实实。

  闫思弦和吴端都被她逗乐了,闫思弦指了指肖川的尸体,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女施主放贫僧西天取经吧。”

  貂芳便也笑,并道:“局里组织相亲,你们不去吗?”

  吴端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啥玩意儿?”

  “跟附近一个小学,那学校80%都是女老师,局里这不是想给你这样的大龄单身男青年谋点福利吗……”

  “我不去,”吴端连连摆手,“这样的福利当然应该让给更需要的人,是吧闫副队?”

  突然被点名的闫副队挑了挑眉毛。他立即就看穿了吴端的小心思。

  吴端其实有点介意。凭什么他被划到大龄男青年里,而闫思弦却不在其内,好歹他看着比闫思弦年轻啊。

  于是闫思弦道:“那我去看看?”

  闫思弦毫无压力的态度让吴端更加郁闷。他丢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便离开了尸检室。

  貂芳一脸迷茫,“吴队咋了?”

  “没事,被人踩着尾巴了。”

  “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呢。”貂芳撇嘴道。

  闫思弦笑道:“你俩不是一直打得火热吗?或许……相亲本身没什么,但你怂恿他去,他就不爽了呗。”

  “我俩?”貂芳被气乐了,“我对活人真的没兴趣,而且……都快400章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对这个问题达成共识呢?纯破案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有恋爱情节这种恶心巴拉的存在?我不当女主,谁爱当谁当。”

  “服了你了。”闫思弦笑着摆摆手,“我去忙了,结案请你吃饭。”

  “好嘞。”

  没有什么矛盾是吃大户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几顿。

  审讯室。

  出乎闫思弦预料的是,卡在肖川喉咙里的半粒纽扣并不是肖国的。他当场检查了肖国的衣物,肖国身上那件捡来的羽绒服,是拉链款,而且拉链已经坏了,裹在羽绒服里的一件旧毛衣倒是系扣的,可毛衣上的口子是和衣服一个色系的咖啡色,证物袋里那枚华丽丽的金色扣子在他身上着实没有用武之地。

  闫思弦便问道:“谁身上有这样的扣子,你知道吗?”

  肖国低头沉默了很久,闫思弦都怀疑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问问你的工友。”

  闫思弦起身就要往审讯室外走,肖国突然道:“等等!你等等!”

  闫思弦停下脚步。

  “我知道是谁,我要是说了,你能不能给我算立功?我想减刑!”

  “是你们中间的某个人吧?”闫思弦晃晃手里的证物袋道:“看来这扣子是个挺明显的物证,我要是去问别人,也能很快得到答案吧?那为什么要给你立功机会呢?”

  肖国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大声道:“不是的……不是……你得听我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来挽留闫思弦,无奈一只手被拷在椅子上,刚往起站,便又被扯回了原位。

  闫思弦终于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你说吧,但能不能记立功表现,我不能给你保证。”

  一听这话,肖国又犹豫了。

  闫思弦可不给他斟酌的时间,再次起身,一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样子。

  “哎你别走!我说!”

  闫思弦并未停下脚步,他已经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是胡叔!”

  终于。

  闫思弦果断关门转身,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是说,胡叔参与了杀害肖川的行动?”

  “人是他杀的,全是他干的!我没动手啊!……对!扣子!那口子就是他的!他那衣服捡回来的时候,领子前面的扣子就只有半拉。”

  “详细说说,胡叔是怎么杀人的?”

  “哎哎……”肖国深呼吸几下,又咽了一口吐沫,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天晚上,肖川来找我,他慌得不行,一个劲儿说他杀人了,让我帮他。我一看他那个样儿……感觉要坏事儿啊,我当然不想跟他继续搅和到一块……那可是杀人,我哪儿救得了他,我要是能救他,当初自己还去坐牢?

  而且,他说要去自首,我真吓了一大跳,我怕他把我供出来啊,我就劝他千万别去自首,我说那可是杀人啊,就算自首,少说也得判个十年往上吧……

  我让他赶紧跑,隐姓埋名……为了让他跑路,我还答应以后帮着照顾他妈,等风声过去了让他再回家看老人……我说要是自首蹲了大牢,这辈子都见不着老人了……

  他可能是因为听了我这句话吧,就掏了几百块,让我拿着,还说让我偷偷买票回家去,帮他看看他妈……我哪儿敢拿这个钱啊,那是从死人身上抢来的啊……

  可是……我也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能胡叔打一开始就猫着偷听呢吧,反正……他就突然跳出来,突然拿裤带勒住肖川的脖子……太突然了,真的,我当时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是啥情况。

  然后……然后胡叔就一边勒他一边跟我说:快拿钱啊,拿钱啊……

  那几张钱掉在地上,就要被刮走了。

  我吓得三魂升天七魄入地,我我我……根本不知道自个儿干嘛呢,只能是胡叔说啥,我就干啥。

  等我捡完钱,才反应过来,不能不管,我就去掰胡叔的手,我说不能杀人啊……胡叔当时——推我了没有?好像是推了一下吧,我记不清了——反正他就松手了。

  他一松手,肖川就摊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觉得完蛋了,当时慌得……只觉得一阵阵头晕……胡叔从我手里把钱拿走了——应该是他拿走的吧,反正钱就到他手里了。

  他说有了那些钱,我们就能回家了,咋能不要呢。他还说我和肖川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知道肖川杀人了。

  正因为肖川杀人了,而且是跟我一块商量的杀人,所以不能放他走……他走了,万一去自首,我说不定得跟着陪葬。

  胡叔这么一说,我就清醒了一点,这时候肖川哼哼了两声,好像要缓过来了,我就又慌了……胡叔说不能让他活着,不然我们都得完蛋……我知道胡叔又蔫又狠,他真能下得去手……我要是拦他,说不定他连我都不会放过。

  真的,胡叔眼都没眨,拿了一块砖头——还是石头来着?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反正他朝着肖川脸上砸了几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声音啊,砖头砸在人脸上,噗噗的……太恐怖了……我天天都梦见小川一脸血,眼珠子都从脸上掉出来了,耷拉着,还看着我呢……太恐怖了……”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肖国跳过封建迷信的部分,“继续,说重点,你们杀了人之后呢?”

  肖国瞪大了眼睛,叫嚷道:“我没杀人!是胡叔!”

  他已经泪流满面,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你咋就不信呢?”

  闫思弦并不想争论,根据他的经验,共同犯罪的罪犯落网后,少不了相互推诿责任。有些证据不够清晰的案件,扯皮一两个月都是可能的。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闫思弦倒不太担心。

  “除了你和胡叔,其他人呢?他们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闫思弦道:“他们应该也知道事情的经过,并且以此要挟了你们吧?否则,胡叔怎么可能舍得把杀人抢来的钱分给大家?”

  肖国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的思路竟是如此清晰。

  闫思弦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擦眼泪,“继续吧。”

  “哎哎……”肖国连连答应着,看样子,他好像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没错没错,他们能给我证明……他们肯定看见了胡叔杀人了,胡叔刚杀完人,他们就站出来要钱,说是不给钱就要去告我们……”

  肖国一手捂着脑门,十分头疼的样子。这个难题是够他头疼的。

  “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怎么了,事情怎么就变成那样了……胡叔……我感觉胡叔已经杀红了眼,他什么也不管了,再多杀几个也无所谓,就是把我们全都杀了,他也敢。

  那几个嘴上吼得厉害,这样那样的,实际根本没胆子,几下就被胡叔唬住了。

  我是真怕啊,我怕我也被杀了,我就劝他们都别冲动,大家家里都有老人,胡叔是上有老下有小,谁都不能进大牢……

  我这么说,他们总算不那么计较了,总算能一块商量对策了。

  我们把肖川埋进雪里——我承认,这是我提出来的,是肖川给的提示,因为他刚跟我说过,他就是把死人埋进雪里的。

  埋人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探了探肖川的呼吸……他好像还有一点呼吸,就一点,我……我也不确定……可那时候我根本不敢说啊,我要是说肖川还没死透,胡叔肯定要再砸他几下,死透了为止。

  我真是为了肖川好啊,要是他命大,能自己醒过来,兴许还能逃走呢……”

  肖国叹了口气,似乎在替肖川惋惜。在闫思弦看来,这完全是鳄鱼的眼泪。没人能证实他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闫思弦并未揭穿,此刻他不想把肖国逼得太急。

  闫思弦问道:“你们有了钱为什么还不回老家?钱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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