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良说完这句话之后,深邃的双目炯烁泛光。但他似乎并未担心疯狂乱撞的精胎,反倒见我这双漆黑的眼珠子颇感意外,然后镇定自若地对我说:“鬼瞳之眸?原来是地官。”说罢,双目视线跳开,警觉地环顾地宫各处。
这时,那精胎又膨胀了一圈,将整个地宫的地面遮盖得严严实实,血波涨高了十几公分。站在稍高的环形石台上遍观一眼,整个场景就彷如腐肉浸在血池之中一般,血淋淋的简直恐怖吓人。
这精胎不同于古蛇腹中的精胎,其形状过巨不说,肉块中还缠裹著尚未腐蚀干净的人类软骨血筋,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野兽剥皮剔骨之后遗留下的异物。看样子,这东西类似于有生命特征的软体生物,像极了传说中的血芝太岁。
不知道这些血液从哪里漫进来的,转眼间便将精胎大部分肉体给淹没。或许正是血液让精胎的生命力进入饱和状态,刚才不吞活人誓不罢休的凶猛怪力偃旗息鼓,竟安息不动了。
但是不等我们为此感到庆幸,暴露在血波外的精胎表皮忽然裂开几道深缝,随著刺耳的撕裂声,四只墓胎鬼婴争相从血缝中爬了出来。刹那间诡异的啼哭声划破长空,震得空气都在嗡嗡的抖动。随即,飘在半空中的血粒飘忽闪烁,拽著那死去多时的移山将令尸骨骤然钻入了精胎体内。
我暗叫不妙,墓胎鬼婴这刺耳的叫唤声,加上此地血腥味极为浓重,多半会将散落在瘗魔神殿内的其他墓胎鬼婴都吸引到地宫里面,到那时非被这些牙尖嘴利的小鬼撕成碎片不可。
关子良一招手,说道:“快上石梁,天机来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那帮受了邪毒的移山将令,谁都不敢迟疑,惊慌失措的再次上到墓墙和石梁上躲避即将到来的天机。
我们前脚刚脱离地面,后脚成群的墓胎鬼婴便从底下的暗缝中涌至,一张张帯著血渍的小型鬼脸顷刻间填满整个幽暗的地宫。到处都是它们犀利的啼哭声,耳膜险些被震破。
奇怪的是,墓胎鬼婴具攀壁之能,这时如何不对梁上的活人发起攻击,竟全数挤到了精胎上面,莫非那精胎即是它们的饵食或者是孕育它们的原始母体。
很快,整个地宫密密麻麻满是墓胎鬼婴,宝顶裂缝甚至我们进来的石阶隧道全是它们的踪影。我急得手心里捏了一把的冷汗,万不得已非得豁出性命与这些小鬼对阵,杀出一条血路不可了。
情急之下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关键所在,急忙喊道:“千万别动,墓胎鬼婴看不见人,是寻血气活动。”
墓胎鬼婴虽然长有一对眼珠子,但其实视不见物,这时我们的气息全被底下的精胎和血液的浓厚血腥味所掩盖,因此墓胎鬼婴暂时并未察觉架空石梁上有活人栖身。
蜂拥而至的墓胎鬼婴不计其数,它们大概因为沉睡在地底世界的时间过于长久,体内的血液养分濒临枯竭,个体都仅有拳头般大小,看上去甚至让人觉得面黄肌瘦。
不过,墓胎鬼婴嗅到血腥气息苏醒之后,对血液的饥渴程度无疑达到了极限,它们争先恐后的纷纷从高处涌下去,浸到地宫血池之中,声声哀怨啼哭不止,然后无不像个野兽那般张嘴大口大口的吸食著地下的腐血。无怪葫芦有感而发:“这帮吃血的小鬼究竟饿了多久了……”
看到超出想象,甚至不该人世应有的画面,墓墙和石梁上安身的三拨人,没谁敢在这时候妄动分毫。数量庞大的墓胎鬼婴进食的惨烈场景触目惊心,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听著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御制内心的恐惧,不让神经崩溃。钟教授他们都是闭目紧紧伏在石梁上,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哪料到,对面墓墙上栖身的众移山将令这时血粒邪毒至深,痛苦得他们毫无休止的嘶叫起来,纷纷摘去了面上的防毒面具,仅有那三个德克萨斯州来的美国人极力控制著在他们身上发生的邪害,挣得面红耳赤,双目垂泪。
只见移山将令大开其口,伴随著无比凄厉的惨叫声,从他们嘴里喷出呈颗粒状的血滴。这些血滴十分特别,不仅分化之后不能再融合,而且尽数飘在半空之中不浮不沉,显得格外的诡异而恐怖。
看来移山将令是无法躲过这场灾劫了,在他们痛苦大叫的同时,忽见从翻腾的精胎肉身上闪出一个血影,无数的墓胎鬼婴由此啼哭声变得越发犀利,整个地宫尽被鬼哭狼吼的恐怖怪声所掩盖。
血影是由那些颗粒状的血滴组成的,由于鬼母眼魂的某种特殊邪力护持,致使血粒不融亦不灭。随后,一个飘忽忽不定,彷似披著血衣的鬼魂出现在地宫里面,这就是鬼母眼魂转化成形的真身相貌。
刚死去不久,还帯著影骨面具的移山将令就裹在鬼母眼魂血影的中央,他四肢躯干只剩下白骨架子,白骨上无不是被血粒点缀,血浸骷髅就如此状。
移山将令体内之前不幸注入了这些邪毒无比的血粒,鬼母眼魂已将他们的血肉视作它身体的一部分。这时,鬼母眼魂寻到了这个气息,帯著犹如血雾一般的血粒扑向墓墙上的几个活人。
地宫墓墙十分陡峭,下边虽然有一道环形高台,但短时间内无以脱险,他们只能紧紧贴身于墓墙上准备迎接最后的覆灭。
其中两个移山将令吓得阵脚大乱,不管不顾的拾起之前被我们打掉的猎枪,慌乱中托枪顶著血影便是连扣扳机,子弹像是打进了糟木头一般,噗噗只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们压根就没有时间阻拦,想要施于援手也为时已晚。只见血影被子弹击中之后,成片成片的跳动起来,在它收缩了一圈的同时,那两个移山将令惊恐的表情登时僵住,刹那间整个身子轰然暴散,肉骨无存,化做血粒成了鬼母眼魂的一部分。
其余的移山将令见这一幕,纷纷往墓墙的暗壁岩峰中挤身,奈何鬼母眼魂的血影之身十分厉害,呼呼的像是刮起了一阵血雾妖风一般,顺著那面墓墙掠过,当下又有几个移山将令躲避不及,哀嚎一声,整个身子瞬间干枯,嵌到石壁中成了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干尸。
我暗自庆幸,若不是有先见之明,在刻骨描魂的过程中用枪火对付鬼母眼魂,难免也会像这两位移山将令一样死于“经象布轮”的邪力之下。
值得一提的是,“经象布轮”并非是地脉的轨迹这一抽象概念,而是一种由鬼母眼魂苏醒过程中成形的墓穴生物,也只有年代足够久远的古墓,借助不腐尸身的特殊尸气,经过长年累月不断吸收极阴地气的精华,才能滋生出来。
人类的肉眼是看不见这种东西的,一旦它进入人体,瞬间即可大量繁殖,吞噬人的骨髓肉体也只在须臾之间,刚死去的两个活人即是前车之鉴,叫人不信也不行了。
这时关子良和鬼女从侧边赶到我们旁边,见又有两人惨死,关子良却坦然地说:“瘗魔神殿有来无回之地,是闯入者的死亡造就了这一切,鬼母眼魂返老还童期,一意孤行者,谁都救不了他们,各安天命吧……”
话说一半,只见血影又膨胀了许多,地宫的深处彷如站立著一个血色巨人,他双脚粘结在底下的精胎之中,上半身摇曳个不停,张牙舞爪的探视著地宫的各个角落。
事情若是照这样发展下去,鬼母眼魂迟早会发现我们。到那时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得尽快寻时机下手,遏制住这个局面。
我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重要过,双目都不敢眨一下,焦急地等待著返老还童的那个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但是天底下又有几人知道那返老还童是何情形,当时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关子良目不转睛盯著发下的动静观看,脱口而出:“鬼血……”
以我自己浅显之见,血液才能让鬼母眼魂返老还童,而血液必定来源于墓胎鬼婴。
墓胎鬼婴是血液的携带者,传说不管是人是兽,只要是血肉之躯的生物,死后血液归于土壤,或者被江河湖海的水释解,少量则被植物当做养分吸收。
在千年古墓一带,墓胎鬼婴却可将这些血液收集于体内。周边地区有流血事件甚至是人的死亡,墓胎鬼婴都能嗅到这个气息,于是从休眠状态中清醒,在月下出动,将那些散进自然各界中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吸取,保存在体内。
待它们体内的血液饱和,便会转回古墓地宫之中,将多余的血液吐在千年古墓的特殊位置,借助墓主人的尸身以及闯入的死者尸气,即可让血液不消不灭,不断滋养它们的原始母体。
环境造物本就如此玄妙,越是诡奇的地带,越能滋生出不同寻常的异物,那些年代久远的古墓尤其如此。可以说古墓是墓胎鬼婴赖以生存的特殊环境,一旦古墓内的环境遭受破坏发生变化,墓胎鬼婴亦会死去。因此说墓胎鬼婴由古墓所生亦不为过。
正因为墓胎鬼婴收集天下血液为生的特性,它们所收集的这类混合著天下人畜飞禽走兽的血液便有了“鬼血”之名。从西夏流传出的壁画对此有过详细的记载,不过这幅壁画已经失传多年了。
让移山将令命丧黄泉的邪毒血粒,即是这传说中的“鬼血”。天地间万物生灵,死后的血液帯著极重的怨念,鬼血是一种通过把死尸灵魂的怨念,转换为邪毒的过程,死的人越多越悲惨,毒性也就越猛烈。
鬼血借古蛇的腹腔滋养成肉状精胎,经过漫长的时间渐渐转化为可怕的墓胎鬼婴。万幸的是,鬼血并不是通过空气传播,只有落到活人的身上,浸入皮肤之后才能产生致命伤害。
眼前所见的鬼血却是以活人为寄体,远比古蛇滋养出的墓胎鬼婴还要邪恶得多,这应该是鬼母眼魂真身了,就不知道返老还童之后出现的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为了细究这些诡异的墓穴生物,我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中。直到一旁的不语对我说了些话,我才从走神中清醒过来。
这时,对面墓墙上的移山将令死伤过半,活著的早已泣不成声,好像魂都给吓没了。这个距离虽然不远,但想要过去救人却难如登天,中间隔著鬼血飞舞的一大片区域,无法安然逾越过去。况且我们现在也自身难保,何谈分身驰援,只能听天由命看造化了。
不语对我说:“墓胎鬼婴吃饱喝足了……”
我眺目看下去,只见那些墓胎鬼婴纷纷往外围挤,顺墓墙底下统一方向的游蹿,形成了一道天眼旋涡。旋涡的中央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石棺。石棺内又有一个太岁状的精胎,而地面上的精胎却不见了。莫非,是之前厚如城墙的精胎被数量惊人的墓胎鬼婴给吃干净,最后只剩下精华部分,重新爬回了石棺中颐养天年。
那精胎填充在石棺之中,渐渐的冒起袅袅白烟,石棺周围咔哒咔哒作响,竟然结了一层的冰霜。我们见此情形异口同声的叫道:“聚岁冰晶……”
难怪墓胎鬼婴全数退开,原来石棺之底还塟著聚岁冰晶。这聚岁冰晶不同凡物,具有蛊惑人心的邪性,那移山将令正是被此物迷惑,才奋不顾身的探棺取影骨面具,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想必聚岁冰晶是墓胎鬼婴的天敌,或者说聚岁冰晶使它们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变化。在它们吞食血肉的同时,无意间将精胎体内的聚岁冰晶给释放了出来。
我的心思很快被不语洞悉:“不对,聚岁冰晶同样能蛊惑墓胎鬼婴……”
葫芦随声附和:“这群小鬼着魔发疯了,你看它们一个个的,梁上大活人一大堆,它们却不上来,竟然玩起了自杀……”
果不其然,正如葫芦所说的那般,事情有了转机,那些墓胎鬼婴哇哇的啼哭,从嘴里吐出一滩滩的血水。数量如此之多的墓胎鬼婴吐出的血水汇聚,使得地宫的血水面突飞猛涨,即将掩盖那副与人等高的石棺。
关子良对我讲:“天机,就是墓胎鬼婴吐出的鬼血。祖师婆婆临终前曾经跟我提起过这件事,瘗魔神殿建成于唐末五代十国。木萨神女根据逆地经象轮找到了雪山下的这座鬼斧神工地穴,将鬼母眼魂封埋在这里。”
木萨算准瘗魔神殿必是崶宇玄圣觊觎之地,因此布置地宫格局时,用的乃是“血海覆钵”的形势。千年之前,鬼血量少,不足以灭鬼母眼魂,只有用这办法,常年累月将雪山附近的所有血液集中,才可达到克制鬼母眼魂的力量,可惜木萨等不到这个他早就洞悉的天机。
所以许兄弟你不必为那些移山将令命丧黄泉感到惋惜。殊不知,木萨早就为所有硬闯瘗魔神殿的人安排了命数,是他们让鬼母眼魂苏醒,这灾劫亦该由他们承受,他们死得其所,没有白白浪费一身的精血。
葫芦趁机说:“这就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贡献了灭鬼母眼魂的鬼血,也算是功德一件。”
此时底下的场景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我们几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惶恐被从来没有过的镇静所取代,或许是木萨的料事如神,让我们折服,内心深处多了一份澎湃,可以坦然去面对这一切。
不语却冷冷地说:“鬼血漫古墓,你看那石棺里是什么东西……”
抽神复看,作乱的墓胎鬼婴沉入血池底下,墓墙像是一面吸血纸那般,鲜红的血气顺壁而上,所过之处,墓墙变成了深红色。
就在这时,飘忽个不停的血粒也一同沉到血水里,从血水底下倒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形黑影。在黑影脑袋部位的那口石棺幽幽的晃动,血波荡漾,石棺正如一面棺船。
只见石棺内现出一个带有血红旋涡纹的肉匣,中间俨然是一个心脏形状的口器。我身上携带的这颗祭祀心脏跟那口器几乎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