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官者为死人开疆,平生穿梭于阴阳交界,与古墓尸骸为伍。我却隐隐觉得其中还深藏著另一个传承千年而不灭的神秘使命,化解鬼母之眼或许就是地官一生弃之不去的宿命。
藤桩窖心中的棺洞,从封盖掘开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无缘无故的觉得宿命之念更强烈了些。也许棺中之人同我有某种联系,或者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搭在棺洞边缘的那双手,惊得大家伙一同趴低了身子,面面相觑了好半天,始终心有余悸,不敢轻易靠过去围观。等棺洞中恢复到原有的静谧,那双发白之手缓缓垂落下去,众人才吁出一口气,小声的议论开了。
不语见我神色凝重问道:“默默,是不是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我摇了摇头,回答道:“棺洞中安葬的应该是黑巫大祖。”
在魑城宫崫中,我们光是知道这片土地上,有一群叫黑巫大祖的古老神职人员,对于巫官我们从未真实见过,瘞文神棺即将揭开这个历史谜团。
葫芦虚张著嘴,抬眼看了半天,见不到棺洞内部的情形,拾语说道:“刚才那发白的手奇怪得很,不会是阴阳爵吧,这可大大的不妙。”
不语说:“葫芦,你莫胡乱猜测,阴阳爵世间罕有,瘞文神棺之内就算是不朽尸骸,也不见得就是阴阳爵。”
刚才那双手是因为棺洞封盖被打开,藏在其中的强大气流蹿出,借势同时托起尸身到洞口,不足为奇。刚才所见可以判断出死者尸骨不化,保存得相当完整,皮肤除了血色败无而发白之外,似乎还有弹性。
既然棺洞打开了,也就莫在此时此刻说些臆想之言,见那里并未生出事端,众人于是小心的围了过去,人人好奇心使然,都想对千年不腐尸身一睹为快。
到了洞口边缘,大家挤成一圈,争相往棺洞里探视,光线射到黑乎乎的棺洞下方不到三十公分,便被两侧边口上的苔藓遮盖。
大家调整头盔灯,将光束慢慢地投射到棺洞的更深处,只见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孤零零地杵著一具尸身。在尸身的脚底下,隐隐约约见得有一个栅栏状的落脚平台,从平台的缝隙中向下照光,发现这棵藤桩下还露出很深的地洞。
这尸身的衣装跟老巫的装扮一模一样,脸上蒙著一个黑魆魆的一张面具,就这样静静的站立在幽深的棺洞底下,若不是亲眼看到,还以为是活人困在里头。其余被黑暗笼罩,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语轻声同我讲话:“默默,他怀中好像抱著一个匣子,必是珍贵之物。”
葫芦听到不语说尸身怀中抱物,以为是贵重崶金,早就不耐烦起来:“行,你们在这候著,我葫芦下去将他带上来。”说著就欲卸掉身上的背包下去背尸,他头盔上的战术灯险些直接照到尸身的面部。
我一把将葫芦的脑袋推开一些,同他讲:“葫芦,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勿用直光照射尸身面部,你当我开玩笑。”
对于古墓中安葬的尸体,地官有个规矩,只能用光源的余光映亮,轻易不可直接让尸身安置在直光之下。因为尸体眼睛透光,活人让他看见,十分的不吉利,很大程度上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既然自古就有这么一个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万不可破戒背道而驰。
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夜下低头丈外有鬼魂。对神明灵魂你可以永远都不去相信,但永远都不要亵渎与不尊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酿成灾祸之时悔之晚矣。
大家听我言语之间极其庄重,便都将光源调整移开,单是让直光散发出的余光映亮周围环境,美国大兵们默哀当场,在身上虚画了十字架,念了一些中的安魂之言。其余人均是静默肃立,当下话音暂时停止。
棺洞十分狭窄,葫芦的体型压根就钻不到里面去,而且底下似乎积有藤桩的汁液,尸身不化,很可能是凿藤而成的棺洞内部有特殊的气体和秘药,对活人不见得就无害。
我再次单膝跪在棺洞的边口,毕恭毕敬的礼拜了三下,对葫芦和不语说:“用绳索将尸身套上来。”同时让大家在此时此刻务必要敬重,切莫说些犯忌的话。
很快绳索布置完毕,这种绳索的活套打结之法,是不会对尸身造成损伤的,我们三兄弟闭目静思一秒钟,然后睁开眼,心中陡升一股敬意,这才慢慢牵绳往上拉。
我心脏扑通扑通猛烈跳动个不停,这千年的尸身即将呈现在眼前。葫芦和不语均是不禁猛咽了几口口水,微微将双目的视线移开一些。钟教授他们人人瞪大了双眼,想要立刻看到尸身的面目,却又有些本能的忌讳,双目时不时闪烁游离。
很快尸身的头部从棺洞中脱出,我也没敢第一眼就看尸身的面目五官,半闭著双眼,伸开双手架在尸身的胳膊底下,念一句:“地官借道,打扰之处万望见谅。”
安葬在棺洞中的这具遗体,被我抱出来,好好的将他安放在藤桩之上。众人光是看了一眼便再也御制不住兴奋的情绪,人人惊呼:“太美了,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尸体。”
“oo……oh,mygod,sobeautiful……”
“thatsabeautifulgirl,sopitiful……”
尸体身上仍然兹兹地冒著冰冷的白烟,死者身上穿著古朴威严的纯黑色绸缎祭服,虽然可能有千年之久,绸缎依然华丽并未风化散落,她头戴一顶小巧的簪发圆帽,青丝柔顺披在身后,脚上套著一双及膝的兽皮长靴。
我看了一眼免不了惊奇万分,这个尸身是一个女子,她双耳吊挂著晶莹剔透的珍珠耳坠,柳叶细眉上的描眉之妆仍然不褪色。她静静的闭著双目,那长长的睫毛似乎微微的在颤动,精致的鼻梁如同凝脂一般,不失光彩。若不是她面庞惨白,应该比活人还要美艳百倍,若不是葬在棺洞之中我会认为她是才刚刚死去。
最让人惊诧的还有遮盖在她面庞之上的神秘面罩。这个面罩通体银白色,跟我们所戴的防毒面罩一样大小,不过形制十分古怪,雕刻成一个长著翅膀的手掌模样,五指倒竖捂住面孔的口鼻,那对翅膀一般的构造顺著美颊一直护到耳廓处,一眼看上去,这女子格外的威严。
葫芦奇道:“莫不是木萨小师父她老人家。”
这女子身消玉陨之期顶多在二十岁出头年纪,其实我刚才也以为她即是木萨本人,但转念一想,木萨不可能安葬在此地,她应该和鬼母之眼的眼心同葬在昆仑山中,此地并未有鬼母眼魂,可以肯定此女子绝对不可能是木萨。
钟教授他们都围在了旁边,赞不绝口,竟无从下手研究愣在当场,口中均是赞叹声,似乎当前完全不知道这女子是如何保存千年而不腐的,简直跟活人一模一样。
尚子忽然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大家神思完全从深度迷惑中清醒过来,一同看向旁边说话的尚子,不语说:“这女子很像尚子小妹啊。”
尚子反应过来,自己都吓了一跳,险些跌倒在地,她脸色瞬间发白,我扶住了她,仔细的盯著尚子看了半天,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除了面具之下无法辨认,露出的面庞可谓是跟尚子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般。
我安慰尚子:“不要紧,这女子绝对不可能跟你一模一样,倘若取了面具,跟你就有很大的差别了。”这世间相貌相像的人可不少,可能仅仅是一种巧合,不过这巧合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些,连我都惊呆了几秒钟。
野田先生也是不得道理,只跟钟教授说些题外话,对著女子观看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似乎他们平生所学的考古知识都无法对眼前这个千年的古人进行研究,甚至都觉得不应该打搅到她,看一眼也就足够了。
葫芦发怵了一会儿,这才说:“默默,咱们……咱们还是把她葬回原处吧,就是……就是不忍心在她身上取崶金……罢了罢了,默默咱们可能犯了个错误。”
这时大家将目光集中移到了女子怀抱之物上。只见是一个将近一米长的长方体木匣子。匣子原本上了一道朱漆,到今时今日漆层早已剥落了很大一部分,上面刻满了许多精美的花纹,倒像是装兵器的盒子。
我正想伸手将匣子取来打开,却见在女子的宽袍袖袋中露出一个发光的锦帛,像是一本小册子。钟教授小心将册子取在了手上,打开来看,才认出是一本“通天度牒”。
通天度牒又名“供冥笏帛”,是古代神职人员竖立祭墟祭奠天下亡灵时所造的名册,大多记录无主古墓的瘞塟之地。这本供冥笏帛用极薄的羊皮打磨而成,折叠连成一卷,内中用妙法写满许多字迹。
大家看见此物立刻异口同声惊道:“瘞字文!”
看到供冥笏帛中的瘞字文,让我顺势联想到之前尚子所讲的传说。瘞字文只有到古墓之中,寻到神秘之国的墓葬之地,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尸身会将其中的秘密传达。难道这个女子就是神秘之国的人。
不语也想到了这点上,急忙出言说道:“传说神秘之国一国皆是女儿身,一个女子不可能会出现在深山洞窟之中,极有可能她就是神秘之国的国人,尚子小妹,你看你能解出几个瘞字文。”
尚子取过供冥笏薄,仔细的看了一眼周围,又在女子身上观察了一遍,咬住嘴唇思考片刻,忽然小声惊呼起来:“哎呀,这个神秘之国叫‘幽兰女国’,你们看这个瘞字文,排列在第三十二位,刚好跟这里的地形相衬……在通天度牒中的环境,有许多花,应该是就是幽兰花了,而且旁边画的有许多女子,这个瘞字文就在这样的场景中浮现出来……”
大家对著尚子所讲的那页供冥笏薄瞧了半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看了一眼,那几乎跟个狂草一般,巴掌大点的地方也没看出有什么花或者女子之类的人物,完全抽象,压根就没有尚子所讲的那些场景,不知道她是如何辨识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对古文瘞字的天赋异禀,毕竟尚子之前跟我们讲的有关瘞字文的传说,提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借尸解谜”,可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尸体不会活过来,跟活人透露任何秘密,最奇特的只是在尸身上埋下特殊的谜题,只有万中无一,天赋超群的人,才能看得懂,尚子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人。
葫芦奇道:“尚子小妹,你翻译的这可够玄的,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第三十二位的瘞字文是如何破解出来的呀,你再看看,通天度牒上的瘞字文还说些什么了。”
尚子抿嘴小憩片刻,逐一将瘞字文看了一遍,最后说:“其他的瘞字文没法破译了,到这里就只能认出这个第三十二位的瘞字文。瘞字文一字代千言,这里边就说了一个‘幽兰女国’这个名称,其余的,对不上这里的环境,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不语直摇头:“尚子小妹果然神人。”
尚子不理会他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那两朵酒窝就似绽放的花朵,印在了她精致的脸蛋上。她因为获得了全卷瘞字文通天度牒,心中稍有惊喜,又为找到她父亲近了一步。
这时候其余人一部分意犹未尽的继续观看女子的相貌,钟教授和野田、小高三人不敢用照相机记录下眼前这副惊为天人的女子,只好用铅笔进行简要的素描。
我问尚子:“这个瘞字文就说了幽兰女国这个名称吗,其他还提到什么没有。”
尚子将通天度牒装到自己的小挎包中,对女子鞠躬,认认真真地说了声谢谢,这才回答我:“还有就是说,这个幽兰女国的人都是古代的一个……一个职业……她们埋葬了很多人……包括这里面的藤棺都是她们修造的,另外特别说……”
“这个幽兰女国……嗯……是找什么东西……最后引发灾难……或者说她们为了化解这个灾难……全部消失了……她们是消失在壁画中的……后世如果有人找得到这个幽兰女国……她们便会从壁画上出来……对不起,瘞字文很难解,除非将所有瘞字文翻译过来,这样才能连成一个……一个通顺的故事,尚子只能翻译到这个地步了,请见谅。”
尚子说的并不连贯,我听起来也是费了半天劲才算大致明白了一些,不过幽兰女国全部消失在壁画中,这个又是一道难解的谜题,我甚至觉得是无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