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生活这几年,若不是经常外出执勤,可能我早就惹出祸事来了。刚回部队不出两个月,我脑门一热就犯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严重错误,关了小半月的禁闭。至于是什么事等以后再讲,总之断送了我的军旅生涯。
我和学世博等六人是那年第一批退伍的士兵,大家都有些不舍,不知道脱离了军营生活,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践行之时,大家哭得泣不成声,彼此抱作一团,不当兵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那时的情景,满身数之不尽的故事,携带著一阵阵的忧伤,我们舍不得军队,舍不得战友,也舍不得那一方的土地。
回程的列车枯燥显得无比的漫长,列车上大家一言未发,满面愁容。他们的心思我也明白,当兵几年不容易,现在回归故里却又难以忘记军旅生涯,都希望自己才是刚刚入的伍,还幻想着能在新疆继续做搜救工作,做一个名符其实的戍边战士。
列车在敦煌站停了两个小时,又匆匆驶往古都长安,我们将在西安站挥手致别,分道扬镳,各奔前程,说不尽的苦楚,难舍难分。到西安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我们七人从火车上下来,仰望着天空,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全部,我提议大家聚聚再散,先暂且在西安住上两天,再返回故地报道,几个人都点头答应下了。于是先买好了回故地的车票。
我们在长安大街附近的一家军区招待所住了下来,休息上两个多小时,我约了大伙出去吃饭。古都长安,条条笔直的大路,规整地往东南西北延伸。钟楼就立在了中心的位置,看到此番壮阔的都城,岿然感叹,这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往西就是我们的部队,我们似乎离开新疆越来越远了,心里除了感慨已经找不到多余的词句来表达当时的心情……
西安是四大古都之一,素有天然历史博物馆之称,历史遗迹自然多得数之不尽。我们雇了一辆车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游玩。
钟鼓楼,大雁塔,曲江池,大唐不夜城开元广场,乾陵,茂陵等等都去瞧了一转,只可惜时间有限,我们并未尽兴,瞧了一眼便走,也只是证明自己去过这些地方而已。在夜里就回了军区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收拾起随身行李,就此准本返回故里。我看时间还早,差不多才到中午时刻,反正车票都是下午三四点的,索性大家先去吃顿散伙饭再道离别。
我带领着学世博等六个战友钻进火车站西面那条街的一家餐厅里。餐厅里人很多,好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见我们背了大小几个行囊走了进来忙上前招呼:“哎呀,大兄弟,是退伍返乡的吧,里面请,里面请!”
我说道:“大姐,生意这么好,没座位了?”
女老板笑了笑说道:“楼下是没有了,可楼上还有雅座嘛,你们到楼上座,上面还有一批也是退伍返乡的战士,你们刚好可以互相聊聊!”
我们七人上了楼,楼上已经摆了两桌的人,都穿着军绿色的军装,只是没有肩章罢了。拣个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服务员上来递上菜单,我们随便点了几样菜肴,落了坐,先倒了点茶水喝着,等菜上来。
身后的两桌子的人嘻哈笑成一片,谈天论地,都在合计着退伍以后的生活。我隐约听见他们说起部队,好像是隶属东北野战军的退伍士兵,若不是有屏风挡着我还真想上去打声招呼。
学世博说道:“他们怎么这么大声,这叫什么素质?”我瞪了学世博一眼说道:“当兵的,战友就是一切,大家退伍相聚,高兴一下有什么不妥的,咱战士嗓门就得大些,和素质没半点关系!”学世博点点头称是,当下我们也闲扯开了。
大家喝着茶,闲话些琐碎的事,偶尔留意身后那群战友说些什么,很快服务员就端上来几样小菜。我们动筷开吃,边聊边叙。身后两座的人还是时不时欢呼,道一声干杯,嘴里满是兄弟战友之辞,这也让我们几个倍感压抑,我们再也体会不到军队里的气氛了。
学世博问道:“连长,要不要来两瓶酒?”我应允了,没等一旁的学世博立身起来,另一旁的小战士屁颠屁颠就下楼买酒去了。
不过多时,那小战士拎着两瓶高粱酒上楼来,脸上露着笑容,不过当他往一边上的两桌人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消,转为阴沉甚至不屑。
当小战士回坐学世博忙问什么事。小战士嘿嘿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管他呢,他们乐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
就在此时身后的屏风突然被人撤开了,我刚好正对而坐。我一眼望去,有两个人身子背对着我,其他的十几号人端杯敬酒,有几个军帽都戴歪了。
屏风是对桌的一个战友撤开了的,他说不通风,憋得难受,晃眼看到我这一桌的七个人,连忙赔笑说道:“哟嚯,原来也是当兵的战友,真对不住,我敬你们一杯!”说著摇摇晃晃就端酒杯上来,我们只好也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那战士唱了声好,回到对桌坐下继续喝酒。
我们七个人肚子饿的时间长了,端著饭碗就是一阵狼吞虎咽,顾不上去联络感情了,稍后还得赶路,吃饱喝足好散伙,在火车上也能少遭点罪。
一个钟头过去,桌面上就打扫得干干净净。我看看时间,差不多还有两个多钟头的时间才上车,干脆再去要了两碟花生,两瓶酒,打发一下时间。
对桌一个把军帽帽檐撇到后脑戴着的战友举杯朝我喊话:“战友,你们哪支部队的?”
学世博打打手势赶在我前面说道:“哦,我们是新疆军区的!”他两人彼此说了几句,喝干一杯酒。此时我注意观察背对著我的两个军人,看不见他们的脸面,只能从席上几个战友的言语中得知,他们两人一人是排长,一人是指导员。他两人均未回过头来看我们一眼。
其中显得魁梧的一人不紧不慢的传来话音:“哦,原来是新疆军区的,新疆军区有好多战友是从我军区调配过去的!”
学世博插话道:“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我们的连队没听说过有其他军区调配来的战友!”
聊到此处,大家好像熟络了一些,对桌几个战友不时与我们觥筹交错把酒诉衷肠,甚至劝我们到他们席中一聚。对桌那被战士们称作指导员和排长的两人始终定定坐在那里,连和我们说话都没转过脸来。
学世博等人轮流端了酒杯过去敬了一圈,我看那两人不动身子,显然是有些不屑,我也没上去敬酒,小声吩咐学世博等人坐下别过去了。
那指导员终于说话了:“都小点儿声,把帽子给我戴正了,像什么话?”几个小战士只好满口答应,把军帽戴正不在话下。接着他身旁的排长也问道:“战友,你们在新疆都干嘛呢,是不是还在垦荒种田?有没有立过军功?”那排长说完,将酒杯递过肩头,就算给我们敬酒了。
学世博等六人心里肯定不痛快,我小声吩咐尽管吃好,别去惹事,大家喝著闷酒,言语便少了下来,各个垂头丧气。
我对坐的小战士突然说道:“是啊,那新疆建设得太好了,吃喝不愁,哎,对了,你们东北野战军是不是经常越野作战,经常挨饿吧?”我没来得急阻拦,小战士这话恐怕会引起误会。
当兵的就这样,都在为自己的连队,自己的战友争荣誉,其实也很好理解,谁不想自己呆的部队是绝顶的英雄连呢,那名分不是更大吗,说出来也够分量。
在部队里,哪个哪个连队,哪个班是某某战斗英雄连,在整个部队里受到嘉奖,那是多光荣的事情。在和平年代,军人的血性就体现在此处,拼搏,不屈不挠。
部队里也存在一番较量,看谁的连队更具雄风,拼个你死我活,不都是为了荣誉吗,军人的荣誉就在于此了,到不见得真有什么仇恨,遇到作战也能牺牲自己,撑起战斗的胜利局面,没血性当什么兵?
“嗨!哥们,有种,若在部队里,咱们肯定是死对头,不过你也掂量掂量,我们可是东北野战军,隶属三十八军,听说过吗,三十八军,抗美援朝,梁兴初的部下连队,万岁军,立过多少军功知道吗?你们连队顶多是开垦的民兵,哪里能跟我们比,怕连枪都没摸过吧,哈哈……”“对啊,你们该不会是用锄头和镰刀的吧?”
我听这话火药味有些重了,学世博哗啦就蹬开凳子,利索站起身子骂道:“你小子说什么,信不信老子抽死你?”我拉住学世博让他坐下。
背对著我们的那指导员赶紧劝解说:“少说两句,大家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不分彼此,大家都有贡献!”一旁的排长不乐意了,将双手一摊说道:“军人就得有野性,狼的野性,在部队里就得争取荣誉,在战斗里要能杀敌取胜,那才是英雄连,我们一个排顶一个连,射击全军第一,越野行军最快,搏击格斗全军也是第一,哼哼!”“对啊,咱排长搏斗没的说,一个顶十个,你们一桌子的人一起也拧不过!嘿嘿!”
学世博等六人早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都站了起来,想上去较量。我急忙喝道:“干什么,战友打战友,像什么话,都给我坐下!”
对坐那指导员也转过脸来抱拳说道:“各位,大家都是手足,只是属于不同的部队罢了,都是战友,都是兄弟,你们这是要干嘛?”指导员说完就转了脸去,可我看了他一眼觉得似曾相识,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孬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敢动手!”那排长冷冷的说了一句,将酒一口喝干。
要不是现在在餐厅里,我真想上去给他两嘴巴吃吃。在民宅内打斗丢不丢军人的脸,这影响可大了去了。
学世博突然离席冲出,挥拳就打,我还没缓过神思,想要拉他,已经迟了一步。学世博拳头举过头顶,一锤就打将下去,那排长都没离开坐位,三两下就把学世博踢翻在地,这身手当真不差。
我急忙拦下想上去帮手的五名小战士,一人斜身过去,把学世博拉了回来,那排长动了手不依不饶,翻个身子伸手扣住我腕门,我顺势将学世博推到一边,双手开阖架了上去,伸腿就踢那排长小腹。
那排长不紧不慢,身子一晃,我一记正踢落了空,下半身露了破绽,那排长拳脚同时递了过来,我脚下点地从他肩膀上翻身跃过,同时拦臂抱住他的脖子,往后退出几步。
这家伙身子都被我控制,只不过他力气奇大,双手反扣,脖子绕个圈子,从我手臂上挣脱出来,发一声吼,一脚猛踢过来,我瞧准方向,没等他单腿伸平,一脚蹬踩,直接蹬到他刚抬起的那条大腿上,直打得他一条腿往后甩开,我赶上两步,横扫一记,他身子重心不稳,被我抬腿打的结实了,扑通一声翻倒在地。
这一变故也仅在三十秒钟之内,那排长倒在地上,大家都傻了眼,都没赶上话来,均是张大了嘴巴,看得出奇。
我定睛一瞧那躺在地上的排长,身子魁梧高大,圆脸,浓眉大耳,眼睛炯炯有神,一脸的狠相貌。另一旁发呆的指导员也张大了嘴巴,面色清秀,一脸正派之色。
哎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排长不正是葫芦吗,指导员是不语!我们三兄弟分别有四年多了,相貌,说话的声音都变化了不少,难怪我看着指导员那么面熟呢,他们就是我的两兄弟呀。
葫芦慢慢爬起身子,眼睛盯着我看,不语愣在当场,我们三人相视无言,眼泪没头没脑就稀里哗啦淌了下来,相拥哭出声来。
葫芦喜极而泣说道:“我的妈呀,我葫芦打遍天下无敌手,今日载了跟头,原来是碰上默默了,呜……”“默默,多年不见,兄弟无时无刻惦记著你,哈哈哈哈……”
我也是激动不已,流著泪说:“你两兄弟跑什么地方去了,也不来找我——别他娘的哭了,怪难看的!”……
分别多年,我们居然在西安相聚,就像冥冥中注定一样。我们三人由泣转笑,笑得前俯后仰,旁边十几个战士都目瞪口呆,傻傻的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误会,误会了……过来,过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就是我经常同你们说起的入伍前我的好兄弟,好大哥--许默。难怪我打不过了,谁能想到会是默默你呀!”
我们三人擦干眼泪一同入坐聊了起来。学世博等人弄清楚情况,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拋诸脑后。两拨人干脆把桌子并拢到一处,收拾了残羹冷炙,迁席落座不在话下。学世博带着一个葫芦手下的士兵下楼又去要了几瓶酒,点了几样小菜,边吃边喝聊得欢心。
葫芦告诉我回到陕西西安之后,当月就到武装部应征了,好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家里,很快就随军车到了东北辽宁沈阳,之后两年的时间,连队里的指导员退伍,从沈阳军区委任了一个年轻有为,学识渊博的指导员,不料正是不语,他们俩都属于东北野战军。
在那些年中,葫芦也从班长升到了排长,只是他脾气暴躁,多次犯了思想错误,所以没能升到连长一级。算起来我们都是同一时间入的伍,也是同一时间离开部队,这事还真是巧合了,冥冥中注定我们三兄弟要在此处再聚。
不语开心地说道:“没想到默默也当了兵,还是个连长呢,比我和葫芦强多了!”
葫芦赶上话头问道:“对了,默默,你这几年都没回过家吗,我还写了几封信回去给你和蚊子呢!”
我回答说:“我隶属的部队在新疆军区,当时士兵的信件都要经过好几次审查,如果有来信基本都要三个多月,很多情况下军队的信件寄到半路就给退回去了,想联系到本人很难,这得和当时新疆的境况有关。我们一个月就只能往家里打一次电话,可家里也没电话,再说我的连队居无定所,要打电话还得走几个钟头的山路到乡公所里,所以我这四年基本没和家人联系过,不像你们两位,条件比我们连队好得多!”
“默默,那新疆当兵好玩儿吗,都干什么?”葫芦接着问了一句,他好像对我的军旅生涯有莫大的兴趣。
我笑了笑说道:“戍守边关,和荒漠作斗争,还能干什么,最多也就巡逻了,没别的事!”我话说得轻松,其实再细想起来当年旧事,有几处还是险些丢了性命。
不语说起他们的连队,几乎是竖起拇指,说得滔滔不绝,把他和葫芦如何在军队里生活,如何操练,如何进行军事研习,军事对抗都说得绘声绘色。
我在偏远的新疆当兵,日常部队生活和他们相比相去甚远。我的连队走的是极度孤寒的无人荒漠深山地带,多半的时间都见不到一个生人,葫芦和不语刚好相反,部队里军事研习对抗,人数肯定很壮阔,几乎一天一个新鲜,我就不同了,跑遍整个新疆,最多见识了名山大川,要说这部队生活,十年如一日,每天似乎都在做同一件事,没有什么值得高谈阔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