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倱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刚才一进门的时候,盛先生就看到了他没有影子。菠#萝#小说
所以从进门到现在,在盛先生的印象当中,始终都认定了,安倱是头七回来看亲人的。
安倱之前的事情,盛先生也是知道的,所以对他跑到这里来,也没什么疑惑地。
“何家的那丫头啊,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也是……”
盛先生拉开了架势,似乎准备开始说上几个小时了。
“盛先生……”
“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是吧?我跟你说啊,我其实当年……”
安倱有些无奈地看着盛先生。
他其实很能理解现在的盛先生,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碰到盛先生这样的情况了。
所以安倱努力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再说话了,任由盛先生说下去。
大概,现在的盛先生,已经太久没有人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他们说的好听是在万妖谷的客人,但其实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管妖怪们说不说,在盛先生的内心深处,还是会觉得寄人篱下的。
更何况,三娘刚走了,盛爻也醒不过来,守夜人的秘密还有一大半没有弄清楚。
各种纷乱的事情朝着盛先生身上一股脑地砸下来,他又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头发一天天拔下去了不说,几乎每一天都是上火的。
不管是余阳,还是老唐,他们都会出现盛先生这种情况。
碰到一个可以聊得来的人,基本上聊起来就停不下去了。
我们生而孤独,只是纷忙的日常生活暂时填补了我们的空缺,然而这种孤独并不会因为随随便便和路上的哪个人聊了一会,就会得到缓解。
朋友也好,爱人也罢,我们总是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需要一场深入和酣畅淋漓的聊天。
又或者,午夜梦回,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极其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茫然。
“我”作为一个个体,在时间和空间的坐标当中,究竟处在怎样的位置上,有着怎么样的联系,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对大多数疲于奔命的人来说在,这些问题可能只会在脑海里停留一瞬间,又或者,可能根本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但是当我们真正平静下来看着这个世界,这些想法总是会充斥在我们的思考当中。
换句话说,也可以叫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的。
盛先生就是一个这样的闲人,虽然看上去还是能扛枪挑粽子,但是自己能清楚地感受到,即使生命的尽头可能还很遥远,但是他的职业生涯彻底结束了。
作为这个星球上技术不一定是最好,但是一定是最为倒霉的一个守夜人,当盛先生在一切都结束了的边缘,回顾过往的时候,他能看到的,还是在公主岭的那一幕。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那些,或者说,如果他没有贪多,直接带盛爻下墓的话,事情可能早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可惜,生活从不给他一个讲究如果的机会。
而盛爻就躺在那里,他却没有什么办法。
虽然尸毒和双生蛊结合在一起,让盛爻和邦妮的情况变得复杂了很多,却也并不是没有解决方案的。
然而盛先生即使找到了《连山》的所在,或者找到了可以解决的东西,却也根本没办法去找到了。
他从前可以说走就走,挖遍所有古墓,去找所有对盛有所帮助的东西,现在呢……
盛先生连想都不敢想。
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盛先生都能清楚地感受多啊自己躯体的衰败。
这种衰败是全方位的,不留任何余地的,一点补救措施都没有。
早年间盛先生下了太多的斗,身上的尸气攒了一层,现在年纪大了,遭遇的变故一点点多了起来,这些尸气也就不安分了。
从前他还能靠着自身的优势硬扛着,现在却不行了。
一个清晰的事实摆在了盛先生的面前,他可能很快就会死去,也可能并不。
从前带他们下斗的前辈,也有活了上百年的,只不过,大多晚景凄凉。
——他们从地底下拿了太多的东西,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更可怕的是,福不荫子嗣,祸不避后人。
这位晚景凄凉的前辈,到了临终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命,是靠着家里后人的命,一点点堆积起来的。
十年换一年。
他本该在四十岁离世,却活了一百零一岁。
多出来的七十一年,是他的后人们七百一十年的命。
四个儿子和六个女儿,每个人几乎都是在有了孩子不久就暴毙了,十几个孙辈也都没能活过周岁。
他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张全家福,照片的背面,只写一句话——
早死早超生。
前辈没什么朋友能活到这个年纪,徒弟徒孙也基本都早已经作古了。
几乎是三四代开外的徒弟们,帮老人家收拾了后事。
那张照片是唯一的陪葬,没有人敢把这东西带出去。
只见照片上,前辈的十个儿女都是白发苍苍的样子,而十五个孙辈,都正值壮年。
老前辈却不是下葬时候的样子,和他四十岁留下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彼此这副样子。
他们没能看着兄姊变老,也没能看着儿女成长,却在所有人生命终结的时候,求仁得仁得到了大团圆。
盛爻从小身体就不好,公主岭出来之后稍微有了点积蓄,也全都给了施凌。
那个时候盛先生没办法,只好把盛爻扔给邦妮她外公,自己出去继续下斗。
能找到治病用的东西,就留着治病,其他的能卖的不能卖的,都寄了回来,留给盛爻他们。
至少看上去,别让盛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吃了别人家的好东西,总是要有点回礼的。
当终于有时间回忆这一段的人生的时候,盛先生其实很矛盾。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
是放弃那可能的微妙希望,跟活不了多久的盛爻慢慢成长,还是不管不顾地冲出去,选择怎么都要找到那些所谓的药材呢?
“大概,我会陪着她一点点长大吧,毕竟那个时候,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她能活到现在。”
盛先生在说道这一段的时候,嗓音有些嘶哑,整个人也都很模糊。
“我那个时候,其实很自私地想着,要是,要是她半道就,就没了,我是不是就不用找了,而且那么长时间看不见,再深的感情,也就不剩多少了。”
安倱有些惊讶,盛先生居然能直接跟他把这些东西都说出来。
即使他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也很少有患者,会在咨询的时候,直接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的。
但是放了这么猛的一段剖白内心的独白之后,盛先生似乎还意犹未尽。
“那个时候,我想着,反正也是捡来的女儿,要是死了,我估计也不会特别伤心的。”
盛先生摸了一包烟出来,点上了,吐出一个烟圈,静静看着前方。
“但是,不行。”
他这几个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安倱进门的时候,最惊讶的就是盛先生的状态。
意识是对物质有反作用的,所以当一个人的心态开始老去的时候,这个人怎么不可能维持十几岁的状态了。
而盛先生的状态,比这个要严重得多,他甚至连点求生欲都没有多少了。
安倱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切。
可到了现在,“不行”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盛先生的眼睛亮的仿佛有团火在烧。
就像是,一台马上要停机的机器,在磨损的前一刻,突然爆发出了剧烈的热度。
“就算是我捡回来的,我认定了,那也是我闺女,神佛不能动,人鬼不能扰的,你明白吗?”
盛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倱,目光似乎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
安倱愣愣地点了点头,他几乎以为下一秒盛先生就要离世了,语气悲壮严肃得仿佛在托孤。
“我不能连累她,谁也不能。”
只一瞬间,盛先生又一次塌了下去,就好像漏气的皮球,直接瘪了下去。
整个过程当中,如果要让安倱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了。
在整个对话当中,开始的时候,安倱还会给他递上几个话,或者点点头,应和一下子什么的。
但是到了后来,安倱就慢慢发现了,其实盛先生根本不需要他。
盛先生只需要自己,就能完成整个对话了。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的独角戏,只是没有观众的戏,根本不能叫做是戏。
安倱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抓了过来,当做是那个观众。
现在,戏演完了,该谢幕了,演戏的人,缩在了椅子的角落里,似乎不想出来,面对更加考验演技的人生了。
“对了,你刚才进门的时候,一直说什么来着?”
盛先生缓缓抬起头,就好像才看见安倱一样,开口问道。
“我说,其实我和邦妮都没死,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邦妮的灵力控制不住了,她才去闭关的。”
安倱意识到盛先生现在不需要一个倾听者了,便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其实这么说话挺累的,两个人一个人说完一大段,却没有任何的交流。
不过显然现在盛先生没有一个互动的心情,安倱就只能自己说下去了。
“邦妮去闭关之前,开启了双生咒,所以现在盛爻应该是要醒了。”
“你骗人。”
安倱已经做好了念独白的准备,但是盛先生却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
“盛爻根本没醒。”
盛先生似乎有些渴了,倒了点水出来,润了润喉咙,再开口的时候,却还是只有几个字。
他似乎已经把能说的长句子,都说完了,现在只剩下短句,反倒更能凸显他的情绪了。
“盛爻没醒?”
安倱的关注点立刻转移了,邦妮身上的咒印已经完成了,也就是说,双生咒已经成立了。
但是盛爻居然还没醒?
这不科学!
安倱低下了头,仔细思考着。
邦妮用的不是后来那个传说无解,实际上解药很难弄才对的双生咒,而是之前在亚特兰蒂斯的时候学到的那个。
话说回来,那个双生咒,好像开始的时候,是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醒不过来的……
安倱一拍脑袋心说完了,之前忘了告诉邦妮直接用后来的那个了。
毕竟现在的情况是,如果羽斯没死,找到羽斯说不定还能快一点。
但是亚特兰蒂斯的那个双生咒……
解咒的办法是写在了卷轴上,但是邦妮根本不知道卷轴上有啊!
更严重的是,这个咒语是不可控的,之前那个他们还能好歹掌握苏醒的规律,现在是彻底没有办法了。
安倱一个头两个大,却没办法把这中间的许多细节,说给盛先生听。
实际上邦妮下咒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之前听过了这个咒语,顺手就拿过来用了。
羽斯的咒语还要蛊术和各种东西结合,也没有那么多的准备时间。
如果当时邦妮失控,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何家堡会爆炸。
尽管安倱已经是个灵体了,何家堡里存着的各类法器,还是会伤到他。
更别提里面封印着的各种东西,如果跑了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了。
不过基于现在世界的情况,这些后果,其实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是邦妮没有想到的是,安倱进了万妖谷半个月,盛爻还是昏迷的。
盛先生还是每天拉着安倱聊天。
到了后来,安倱就知道了,盛先生其实根本不是在托孤。
只是因为木木一听他唠叨转身就跑而已。
在万妖谷里,花花草草都可能瞬间成精,所以盛先生就算找个树洞都很费事。
现在安倱来了,简直是天降的大树洞。
而且树洞同志身上是有保密协议的,泄露出去,是严重违背职业道德的。
当然,现在的世界里,是不是还有工会什么的,安倱就不知道了。
安倱也经常去看盛爻,但是只敢偷偷的,每次他去,盛先生都仿佛当年躲在门口抓小情侣的教导主任。
安倱本来觉得自己听坦荡的,被这么围追堵截下去,居然也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自己不那么坦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