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柔然的第八天,
盛爻追着邦妮扔火球,龙三暗器往盛爻身上飞,方良追着龙三肉搏,林语拎着长刀砍方良,邦妮满地打滚,各种逃窜。
而那些黑色的雪纷纷扬扬,就像祭扫时没烧完的黄纸,飘洒出来,淹没一切生机。
就在盛爻的手死死握住邦妮的心脏时,安倱的笛声传了过来。
一声清脆的龙吟传来,打碎了这一瞬间的静寂。
黑与白片片剥离,半龙化作了割破太极中黑白的那一抹弧线。
光影挣扎着回复了本来面目,留下一个几乎面目全非的世界。
几个人恢复了神志,各自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地上的黑雪逐渐散尽了,其中的一堆黑雪,摆摆尾巴,消失在柔然古城之中。
檀香味的铃铛晃晃悠悠,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安倱手里的笛子刚刚才没了声音。
邦妮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口一口往外喷着鲜血,那漆黑黏腻的血像是强酸一样,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大洞,不知名的气体幽幽冒了上来。
她颤抖着回头去找刚才龙吟清脆的半龙,却发现那几米长的大蟒已经变作一小条儿,缠在她的手腕上,像是个造型古朴的手镯。
感念这小东西似乎跟定他们了,还几次出手相助,她暂时压下了把它和万神塔里的雕塑化为一类的想法。
抬起手,搓了一把空中势头略有减小的黑雪,她开了口,“抱歉,各位,我没有考虑清楚前因后果就把各位聚集到这里。刚刚应该是外来的人诅咒了这座古城,这说明之前逼迫我们来到这里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很可能是外面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要不然退出去,再做打算?”
“既然他们已经坐不住了,很显然,外面的人认为,他们手中已经没有能够胁迫我们的东西了。”林语是几个人里受影响最小的一个,他收刀入鞘,继续说道,“而我们反正都已经走到了这,不如干脆走下去,拿到他们当初要求的东西。”
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既然他们大费周章也要拿到,就说明这东西,作用一定不小。”
邦妮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却总有什么地方不习惯一样,在林语的话里听到了一些异样。
她诧异的看了一眼林语,却发现,林语根本没在看她。
就像是她以前故意躲着林语一样,现在她对林语来说,就像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氮气,存在与否,都差别不大。
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却怎么都堆不出一个合格的微笑。
“好吧,刚刚因祸得福,我的灵力在冲击之下恢复了不少,一会我再开一卦……”
话音未落,两个人都把见了鬼的表情扔在了她的面前,林语比较特别,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地面上。
或许神志不清的时候,我们反而能更加人认清自己内心的怪物,林语想。
陈尘或许已经死了,林语却还活着,而且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当初他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表面越光鲜,内里越龌龊。
当他以为已经被尘封了的东西,残值断臂也好,绳索镣铐也好,肆意横流的鲜血也好,都已经尘封在记忆深处,甚至几乎和他的生命绝缘的时候,久违了的感觉在他的胸口蔓延开来。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都不敢承认,自己曾有过沉醉在堕落之中的半分快感。
甚至当火焰把他灼烧的面目全非的时候,他反而得到了诡异的平静和极致的享受。
他还活着,沾染着淋漓的鲜血,保持着光风霁月的外表,皮囊之下,却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拿起手术刀做一个外科大夫,在来柔然之前,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以一个儿科大夫的身份,去赎罪。
然而这都已经是奢望了。
即使他还能维系现在的样子,坦然也已经变成粉饰太平的一层面具了,尤其是,当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内心的之后。
他把手放在口袋里,轻轻的抚摸着已经有些干燥的青草屑,似乎那上面残留的陈皮气息,还能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体面。
然而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他终于选择了邦妮曾选择的道路,用退让和远离保护自己最想保护的一切。
所以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错开目光,看向远方。
邦妮在释然中找到了一丝无奈的惋惜,捏紧了自己的檀木手钏,她掐指算了一下,安倱似乎没什么大事了,这么长时间,光顾着和林语拌嘴了,也没顾上盛爻。
“爻爻啊,那个,咱们下面怎么办啊。”她转过头,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
盛爻安安静静躺在地上,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盛爻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但就是这一点印象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爻爻,爻爻?!”
真是的,晚去五分钟又不会被教导主任抓到嘛,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赖床。
突然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
穿过厚厚的黑雪,她看见了也刚刚从梦魇中惊醒的安倱和四张焦急的脸。
——躲进黑雾的林语和龙三,稍有好转的方良,疯狂招魂的邦妮。
“怎么了你们这是?不就睡了一觉吗?我……”
她把头发拢到脑后,甩了一下,从癫狂的状态又变成了那个干练的盛爻,刚想说点什么稳定军心,就慢慢回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她把邦妮一把抓过来,“小欢子,你没事吧?我刚才,那个,我,不对,你身上怎么连个伤口都没有的?那个,我……”
她有些慌乱的语无伦次了半天,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刚刚捏住的是邦妮的心脏,想在回想起来,却像是自己的被人剜出来一样。
是她做的,又不是她——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思维。
邦妮一拳砸在盛爻肩头,把头埋在她怀里,故作西子捧心状,“嘤嘤嘤,大坏蛋,人家好痛痛呢,小拳拳砸你胸口,呀,我忘了,你没有……那个,小拳拳砸你肋骨!”
盛爻嫌弃地把她扔在了一边,周围几个人笑成了一团。
邦妮甩甩头,活蹦乱跳的站了起来,“好啦好啦,刚刚应该是有人下了降头,不过应该不是针对我们的,只是额外波及了而已。”
“啊,怎么下雨了,我们陷进去避一避吧。”
七天之后,他们本来以为接下来的路程,都十分顺当,
可却被先来一步的洛朗,打了埋伏,
邦妮一直背对着众人,伸手取下了自己的耳环,一圈圈把外圈的银丝抻平,然后戳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是我把你们带进来的,我一定把你们带出去。”她的语气倒是透着一股子淡定,好像疼痛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现在听不到,所以你们反对也没有用,跟我走。”
“对了,别看我的脸,丑。”
她一副淡定的样子走在前方,全然不理会后面的队友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做一只龙虾的好处是,这样她就看不到,林语是怎样颤抖着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听不到安倱的悠长叹息,只能感受盛爻在背后轻轻拉住她的手,一股子温度顺着她冰凉哆嗦的胳膊,一路爬到自己的心里。
安倱觉得自己回去可以辞职了,毕竟还有一个患者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看上去一派天真烂漫中二病,实际上偏激决绝的谁都管不住。
好在多少情绪都淹没在后面虚张声势的攻击之中,方良作为团队肉盾,很不幸的再次中弹,眼看着对面的攻击愈发弄假成真起来,邦妮却不慌不忙。
灰头土脸的洛朗本来一直在窃喜,手下人没都折在柔然城里,好歹收编了这样几支队伍,本来下好药埋伏的好好地,却被一个警觉的过分的军火贩子发现了马脚。
紧接着就是一团火从天而降,虽然自己只是被烧成了爆炸头,袍子有些破洞,却也根本不能饶恕。
本来他带着自己最喜欢的圣童来到柔然,只是为了看一场自己亲手炮制的大戏,刚准备在这美好的地方做些神圣又肮脏的事情呢,就被搅和了。
他回过头,想继续品尝那孩子身上刚刚淋上去的美酒,却发现刚才那白嫩柔软的孩子变成了一堆焦炭,那张肖似安倱的脸只剩下一排狰狞。
“好,很好,何欢是吧?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