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孩子的哈达,邦妮直接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除了林语他们听到的预言,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文字,一直在他的眼前萦绕着。
“你晕过去的时候,就说了这四句话,是预言还是什么?”林语回道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境,却发现根本不能参悟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尤其是,林语的话语里还带着他的体温,就像她刚刚习惯的温度一样。
略有些无措,她低头抓住了什么,这一抓就发现了端倪。
她没再说话,觉得自己近期一定见过这种文字。
一场疯狂的翻找之后,她把哈达和的柔然地图放在了一起,心下一片了然。
她转身上车坐下,把那张逆位的隐士塞在了倒吊者的前面。
盛爻进来,对着他们说,“向导两天后赶羊进冬牧场,让咱们先行整顿两天。”
邦妮拿出一串玛瑙手钏,在手里磨碎了,算出安倱此时尚且安好,也就放了心。
“安倱暂时没事,正好,我去买些羊,咱们晚上吃烤肉吧。”
左右无事,她便拿了些钱,去找那个男孩的阿妈,用贵了很多的价钱买了三头羊,又请他们宰了喂好,晚上吃烤肉。
男孩随着哥哥去杀羊,邦妮便和他阿妈聊起了家常。
女人叫伊丽拜尔,大儿子达卓,小儿子浅央,男人常年外出打工,不怎么回来。
邦妮的钱多给了几倍,她推拒了很久,才勉强收下。
淳朴的牧人只会把她形容成雪山的神女,千恩万谢一番,又送了她许多羊奶。
话至尽头,伊丽拜尔唱起了诸神的史诗,在草场上跳起舞来。
生活让她的手掌粗大,布满老茧,腰肢也并不纤细,脸上蜡黄的底色又被太阳晒出一抹红。
然而邦妮竟然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个少女,踏着优雅的舞步,洁白的裙裾飞扬,虔诚地献祭众神。
大概伊丽大婶年青的时候,也曾是草原上的花朵,香风也曾亲吻她的裙摆。
歌声悠扬,羊儿归圈,残阳把浓稠的橙黄色洒满天空,草场的颜色显地有些黑暗了。连带着伊丽拜尔的舞蹈都有些神秘的色彩。
然而听着听着,邦妮却听到了一些异样。
她掌握有世上绝大多数的语言,和任何人沟通都不成问题,是以一开始并没意识到,伊丽拜尔用的是古柔然语。
——神遗弃了祂的子民,水源断绝,牛羊病死,瘟疫横行。
伟大的国师派遣出的队伍被黄沙阻隔,勇士的忠骨被葬在圣地。
杳无音信,圣女叛离了神,带着部众出逃。
那夜,月影重重,留守的人们看到归来的勇士。
他们,和勇士一起,找到了新的归所。
圣女带着部众回归终年积雪的神山,接受神的馈赠。
蠕蠕人,有了新的名字。
这显然和他们所掌握的历史有所出入,然而,一个蒙古族大婶,又怎么能唱出一段柔然的圣歌呢?
邦妮有些疑虑,来不及深究,那边已经架上了篝火,盛爻他们拉着她就来到了篝火旁边。
平日只有过年时,部落里的人才舍得杀一只羊,于是他们不好意思的,问这些外乡来的人,能不能分他们一些烤羊。
于是盛爻自作主张的办了一场草原轰趴。
人们在大堆的篝火前,载歌载舞,肆意狂欢,后面的架子上烤着全羊和大串,羊骨头加了牛奶,咕嘟嘟的炖着,还冒出一股洋葱和胡萝卜的香味,陈酿的马奶酒大碗喝着。
穿着节日的盛装,美丽的伊丽拜尔用银制的小刀,割下了最鲜嫩的烤肉,端起来送给草原上最俊美的少年。
两厢对歌,又兼有一阵吵闹,少年接下了伊丽拜尔的烤肉。
于是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少女伊丽拜尔的裙摆在篝火旁翩然纷飞。
连月光都染上三分羞赧而欣喜的笑意,起伏的号角声不见雄浑和悲凉,带着那么一丝难南国的靡靡来。
旁边的一个女孩送给邦妮一碗香浓的热汤,迷迭香的碎屑还在碗里漂浮。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很饿,鼠尾草和薄荷混在孜然里,刺激新奇却难以多食。
于是在迷迭香的气味中,她喝了很多的汤,有些积食,刚好舞蹈的队伍越来越大,甚至有些人已经醉的不成样子,跳的也是毫无规则的舞步。
没关系嘛,做人呢,作重要的就是开心啊。
白色盛装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起舞,中间的少女唱起了颂神的歌。
于是场面越发像是迷醉的古罗马,人们在祝福神明的时候,发自本能的,做出些许最为神圣而本能的事情。
邦妮有些醉了,身上的裙子却碍事的让她不能很快远离。
远处驼铃声在号角中突兀的响起来,人们在老伊丽拜尔的组织下,带着全部的家什,赶赴一场不知归路的前程。
月至中天,透着迷乱的红,远方的黄沙中,勇士们掀翻层层尘土,踏着衰弱却坚定的步伐,朝着这边的男男女女走来。
邦妮想有很多女孩像邦妮一样,想追随那支队伍而去,却被身旁的男子粗鲁的拉了回来。
一只手搭上邦妮的肩膀,带着侵略性极强的热度,和不安分的动作,她听得到后面那人的喘息,也能闻到那让人沉迷的陈皮气味。
还没熟透的陈皮,还带着微微的青涩刺激,此刻却是迷迭香和麝香包裹的靡靡之中,一股最为清新的气味。
邦妮没有组织,甚至有些希望他继续。
他得到了肯定,然后邦妮突然觉得腿很凉。
撑着最后一丝混沌的清明,她说了四个字。
“北、城、天、街。”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林语僵直在原地。
“林语,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那只鸟,你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周遭的环境开始变得模糊而缥缈,连带着那些让人躁动的声音和气味都慢慢消散了。
林语愣在原地,一直没能给她一个答案。
然后,一记暴击。
“北城天街,是你吗?”
仿佛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进了脑子,林语整个人在原地不住地哆嗦。
“你师叔……”
K.O.
林语一口血喷在地上,周遭的环境恢复了他们当初进来的那个山洞。
洞壁上的壁画颜色快要氧化光了,终年不同空气的山洞里,保持着霉菌都死掉的窒息味道。
“柔然人擅术,我们这是中招了。我,不得已才……”
林语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都知道了对吧?自己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有时候,残酷的不是自欺欺人,不是故作轻松,是在一个知道了一切的人面前,表演无辜。
尤其是,“你师叔”这三个字。
如果邦妮再说一句,“那条河”,估计自己会气绝当场吧?
那些以为拜托了的梦魇,肌肉记忆着的各种感觉,一层一层翻涌,带着让人恶心的迷醉。
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的手被山壁磨烂了,痛觉才让他从麻木当中抽离出一星半点的理智。
珍而重之,他拿出了那只草编的鸟。
端详了一阵子,终于积攒出了力气,他开了口。
“你,你都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
邦妮正在努力的摆脱刚刚环境中的尴尬,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愣了。
旋即想起他的挣扎,和那个淌着血却只为自己打开的口子。
她第一次郑重的,开了口,“我不会随意窥探你的过往,这是让我们最快醒来的办法。”山洞里陷入了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