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愈加狂暴,奥杜尔大门前的阶梯上,站着洛肯与安格玛二人。一个在顶端,一个在中段,彼此静静对视。
“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洛肯冷笑着说道,“不,他们不会。他们满口秩序正义,自以为是这个世界的执行者与监管者,是这个世界的神祇。他们可不会无视我的滔天罪孽,巴不得要审判我、处死我,将我永远钉上背弃神圣使命的耻辱柱,好警醒后人,让所有人铭记那段黑暗的岁月……”
安格玛摇了摇头道:“不,恰恰相反。他们反倒更希望你活下去,其实想让你死的人是我。”
洛肯闻言眯起了双眼,掌心渐渐凝聚起了磅礴的奥术能量,显然已蓄势待发,随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的力量来自于泰坦诺甘农,他是执掌着奥术力量的智慧之王,论及实力,更是丝毫不亚于力量来源别无二致的魔法守护者玛里苟斯。
一旦他出手,放眼艾泽拉斯,将没有多少存在能够抵挡。
但安格玛只是漫不经心地四下看了看,视线一一扫过围在阶梯四周的暗影生物,宛若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幽幽说道:
“暗影、虚空……任何与之打交道的事物,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么?但偏偏这一百三十万年来,我是整个宇宙离虚空最近的人。曾与我互相托付生死的挚友、曾在夜晚温暖我寒冷心扉的恋人、曾和我坚守宇宙尽头斩杀来犯之敌的部下……”
他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与其说是在讲述,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没能逃过虚空的摧残。腐化?什么是腐化?心灵控制么?不……那太低级了。这一点想必你能理解,洛肯。虚空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认知,篡改一个人的思绪,让人打心底里相信这个世界的无可救药,相信虚空的正当性,并背弃曾经笃信不疑的信仰与信念……这才是最可怕的腐化。”
他望着洛肯,悲伤地说道:
“在对抗虚空的过程中,我经历过许多次背叛。相信我,哪怕最不值得一提的背叛,也远比你带给守护者体系、带给艾泽艾斯、带给神圣使命的伤害,还要可怕得多……
我辛辛苦苦建立起的班迪诺尔宇宙防线,曾因我最信任、被我视为接班人的部下的出卖而一朝崩溃。数以亿亿计的士兵死于暗影生物之手……那一次,圣光军团元气大伤……
一次针对虚空界域的突袭行动中,我最亲密的恋人——伊芙,一个我永远也不愿意回忆的名字——背叛了我。她将我引入十名虚空大君的圈套,我前前后后死亡了十七次,经受了你绝对想象不到的痛苦,才在高维时间线中找到脱困的办法……而在那之前,我居然一点也没能察觉到她的转变。曾经的我们,无话不谈。我将心底最深的秘密分享给她,甚至想帮助她成为继我之后,又一个拥有掌控宇宙原初的光暗本源,东西时间奥秘的存在……
可她最终却背叛了我。不,不是背叛。相较于我的信念,她更认同你主人的主人,也就是那些虚空大君的信条。并不是为了野心,也不是去追寻没有意义的力量,只是……单纯的更加认同敌人的信条而已。难道这不悲哀么?”
安格玛落寞地摇了摇头。
“类似的背叛不胜枚举。此后多年间,不论我用怎样的办法,都无法避免这样的状况。我渐渐学会了麻木,因为我知道,这个宇宙里,除我以外,再无人能抗衡虚空的‘腐化’——唔,或许我该换个词。这不是腐化,而是同化。与虚空对抗时承受同行者的背叛,就仿佛这个宇宙的根本规则之一,它似乎只是战争成本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抬起头,直视着洛肯的眼睛,语气渐渐陈凝了下去。
“一百三十万年里,我被手下背叛过数千上万次。我也被我的养子、养女、接班人和部下背叛过无数次。我死过上千次。我的班迪诺尔防线沦陷过上千次。我的苦功一朝丧尽过无数次。圣光军团几近沦亡的时刻,更是数也数不清。我承受过你无法想象的痛苦,你说……遭到这么多次背叛,遭到如此可怕的伤害,我能不恨么?”
安格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太恨了。恨虚空为何如此可怕,接连夺走我身边最珍视的事物。有一段时间,我用你想也想不到的极端手段,对付所有的背叛者。严刑拷打,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我折磨他们,将心底的恨意和怨念,全部发泄到他们的身上……可最终我却发现,这样做,只是让我离黑暗更近了一步而已。于是我明白,遭此厄难,不论我作何反应,是处决背叛者,甚至是在时间流速最快的界域折磨他们无数年……都只会脏了我的手。这正是虚空想要的,我的那些老对手,简直太希望能以这种方式击垮我了。我只能放下,别无他法。”
在安格玛的讲述中,洛肯也不由听得也有些入神。
他渐渐发现,眼前这个穿着红色法袍的凡人,并不若表面上看来那么风轻云淡。那双淡漠的眼睛之所以淡漠,是因为经历了无数惨痛的悲剧。
“所以……你选择宽恕他们?”智慧之王发问道。
“当然不会,”安格玛答道,“我说了,我痛恨背叛者。我给了他们更好的选择——自我了断。至于他们的灵魂,究竟会在宇宙规则的感召下,去往暗影之地的哪一个角落,在轮回的苦海中几经浮沉以后又是否会回到我的身边,是否会与我再生瓜葛,那就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了……所以,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如今也我将同样的选择——由整个宇宙的法则背书,最公正,最自由,最不浪费时间的选择——给予了你。”
“如你所说,我现在真心实意地认为,虚空意志才是宇宙中唯一的绝对。与之相比,所谓的神圣使命,无疑太过偏颇。出手吧,或许我无法击败你,你也可以杀了我。但我会诠释自己的信念。”洛肯昂首说道。
“不不,我可不会杀你。我已像你的兄弟许下承诺,要把你带到他们面前。我是个重承诺的人,所以我才劝你自我了断。”
安格玛哑然失笑。
“洛肯,你的主人尤格萨隆,也不过是虚空意志最微不足道的延伸而已。你个井底之蛙,又何来的勇气,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理解了所谓的虚空意志?另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拖延时间么?我只是愿意说而已,有没有你这个听众,都无所谓。”
洛肯见心底的盘算被戳穿,登时一愣,旋即咬牙发狠,摆手命令暗影大军对安格玛展开攻击。
携带者魔法炸弹的飞行器遮蔽了天空,后方的蒸汽坦克亦是同时开火,一上来便是饱和攻击。数不清的暗影生物,在黑暗意志的操控下,冒着己方的火力一拥而上,如潮水一般涌下阶梯,向着安格玛围攻而来,声势浩大至极,连地面都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跟你说实话吧,不要说尤格萨隆激活了意志熔炉的区区重启机制,就算两个世界熔炉一同启动,于我而言……也和被蚊子叮一口没什么区别。我放他活着,只是我想多走走路活动活动腿脚,仅此而已。”
安格玛神情如常地说道,视千万大军如无物,幽幽迈开脚步,继续沿着阶梯上行。
在洛肯震惊的目光中,所有的暗影生物,所有的魔法,一切的一切,在抵达安格玛周身范围十米内,全部都顷刻化为了漫天飞舞的黄沙,未能伤及这个可怕的存在一丝一毫。
安格玛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在他身边,很快就有一道由黄沙构成的龙卷形成,直通天际,蔚为壮观。
在黑暗意志的逼迫下,暗影生物依旧前赴后继,为主人争取时间。可却都变成了黄沙龙卷的一部分,
连那数名实力堪比洛肯的克拉西斯大将,都没能起到半点应有的作用,就遭受了同样的厄运。
这不是阻挡。
而是送死。
洛肯甚至无法理解,这一幕背后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他从泰坦那里继承来的足以傲视无垠止境的丰厚知识,竟然完全在此刻被颠覆了。
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目送着那道黄沙龙卷中的火红身影走上阶梯顶部,路过自己身边,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向了奥杜尔深处。在此期间,他甚至忘记了将业已凝聚完毕的最强法术施放出去……
当那个人走到奥杜尔内部殿堂恢弘的入口时,本已被魔法重重加固并彻底封死的大门,竟为其豁然洞开。那个人神情淡然地走了进去,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脚步从始至终都是那么……
平稳。
狂风呼号,北极冰海的惊涛骇浪,不停拍打着风暴峭壁的海岸线。
洛肯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去摸,却发现是一粒金黄的砂砾。他抬头望向空中,只见被龙卷高高抛到空中的黄沙漫天洒落,一时间,冰天雪地的风暴峭壁,就仿佛下起了一场沙雨,
他怔怔地凝望着沙雨,只觉得,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美景。
两小时后,黑压压倒扣在风暴峭壁上空的云团散去了,一缕阳光穿破云雾和风雪,洒落大地。薄薄一层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上的黄沙,被阳光一照,反射着点点粼光,煞是好看。
自从奥杜尔陷落以来,便一直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气息,突然在悄然间消失了。
洛肯心中若有所感。
尤格萨隆死了。
没有战斗,没有抵抗……
按照奥杜尔的大小,两个小时的时间,只是那个人以闲庭信步般的速度,从奥杜尔内部殿堂的入口,走到意志熔炉所在的区域,走到尤格萨隆所在地所需的时间……
洛肯忽然惨笑一声,心中想道:“他真的……只是来散步的。”
望着黄沙,他不由叹了口气。黄沙反射着阳光,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呈现出了瑰丽壮观的一幕——
宇宙尽头,一道黑线远远扩撒而来,吞噬了沿途所有星球,所过之处万物不存。但一艘艘载满各种各样的凡间生物的巨型战舰,便横亘在黑线正前方。
这是一场战争。
光与暗、正与邪之间的战争,永远不会落幕,或许也永远不会结束。就连昔日的万神殿泰坦们,都未能如愿发起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对错之分,没有道理可讲,有的只是信念的碰撞,轮回的往复。
那个人,做到了万神殿做不到的事情,在短短的一百三十万年里。
洛肯忍不住想,让自己看到这样的一幕,这就是那个人的歹毒用意吗?
究竟什么才是对的?泰坦吗?虚空吗?以毁灭带来重生的萨格拉斯?还是……他?
想了一会,他忽然感到意兴阑珊,对问题的答案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趣,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体表流转的夹杂着黑光的奥术能量渐渐归于无形。
半晌过去,这个数十米高的巨人,就仿佛灵魂业已消散殆尽,所有的颜色——证明着他那不灭生命本质的颜色——都在消退。沙雨落下,微小的触碰,便让蛛网般的裂纹飞快在巨人的体表上蔓延开来,当裂纹爬满了越发近似于岩石本色的体肤,一块、两块……
越来越多的碎石,从巨人的身体上掉落了下去,碎石落地,又化为粉末,在呼号的狂风中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