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当和尚可不容易。
以前战争年代的时候,随便剃个光头,再罩上一袭袈裟,就能摇身变成一个和尚。想当初,鲁智深不就是这么干的?如果说是要真实点儿,顶多就是忍着疼,头顶烙上几个香疤。
本初不屑于这种做法。其他和尚究竟是怎么来的他不清楚,可是自己这个僧人身份,却是货真价实。有度牒,有佛教协会开具的证明,还有师傅圆寂时留下的各种信物。
之所以走上修炼之路,也是因为偶然。其中情节很有些玄幻意味,总的来说,就跟电影里小毛孩子遇到老叫花子,人家拿出一本脏兮兮的练功秘籍塞到你手里的场景差不多。
“平宁”这个名字是本初起的。之所以叫做“镇”,也是他的发明创造。在国家行政机构分布图上,绝对找不到“平宁镇”这个地方,这里也没有委派驻扎官员。事实上,这里是药神院买下的一块地。盖起房屋建筑,自然得有地名。无论“村”也好,“镇”也罢,都是对外面宣称的一个幌子。无非是听起来高上大一些,正式一些。
男厕所可以叫做“万仞山”,女厕所可以叫做“无底洞”,都是一个道理。
内堂,坐在椅子上的本初身披僧袍。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也许永远不可能改变。清瘦的身形,鼻梁高挺,深陷下去的眼窝很有些异族人的成分。
这里是专属于本初的密室,也是整个平宁镇的控制指挥中心。只有得到允许,以及药神院高层人员才有资格进入。
“你的意思是,整个燕京分堂的人,全都不见了?”
三分钟内,这已经是本初第二次提起相同的问题。
身材肥胖的王大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全是苦涩阴沉的表情。
他是药神院江流省的堂主。就地位而言,与彭文建和本初老和尚一样。但这只是在外人眼里如此,实际上,三人地位本初排列第一,彭文建第二,王大茂只能位列第三。
端起摆在旁边小桌子上的浓茶抿了一口,王大茂点点头:“我带人去看过,燕京分堂空荡荡的,不要说是人,就连鬼影子都没有。”
很多人都有绰号,王大茂也不例外。平宁镇与江流省分堂往来很是密切,本初和尚与王大茂之间的关系也就熟络。坐在房间上首的本初眉头紧皱,显然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大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彭文建我是知道的,实力不错,办事能力也很强。若是手上没两把刷子,院主也不会把燕京分堂交给他,单独自成体系。”
王大茂摇晃着肥胖的脑袋,连声叫屈:“老镇主,你可以不相信别人,却不能不相信我啊!再说了,就算我平时喜欢开玩笑,可是这种事情我怎么敢乱说?”
本初脸上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邃。他微微点头:“好吧!你把事情经过仔细说说。一定要仔细,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事情其实很简单:彭文建从江流、白化、济河三省分堂临时借用了六名有着筑基实力的分堂主。大家同属于药神院,临时借用人手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先例。谁也没有在意,就按照彭文建的要求把人派了出去。
王大茂是江流分堂堂主,与下面的一位分堂主关系不错,两家平时走动得也多。就在这位分堂主派出去的第四天,他家里出事了————那男人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喜欢炫耀露财。一个跟他睡过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找上门,直截了当告诉他媳妇:我怀了你男人的种,现在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哭哭闹闹喊喊叫叫,混乱喧嚣搞得是天昏地暗。双方各找各的关系,各叫各的熟人。电话打到王大茂这里,他对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派出去的副堂主,想把事情跟他说一说,让他赶紧回来擦屁股。
没人接电话。
再打彭文建的手机,提示也是关机。
王大茂不信邪,又接着拨打另外一位同行副堂主的电话,然后又是自己在燕京分堂所有认识的人。结果还是那样,要么无人接听,要么一片忙音,要么干脆就是话筒里传来甜美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就算是白痴,也知道燕京分堂肯定出了问题。联系彭文建之前调派人手的请求,王大茂立刻意识到,燕京分堂与自己派过去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立刻向药神院总部做了汇报,然后调集江流分堂所有高手,第一时间赶到了燕京分堂。
“我派人在外面观察了好半天,确定没有状况才进去。大楼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见。六层高的楼全部搜一遍花不了多少时间。家具摆设很乱,有打斗过的痕迹,地面和墙上有血,都已经干了,全是黑色。”
虽是深秋时节,王大茂脑门上还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压低声音:“本初大师,您是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那么高的楼,那么大的屋子,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文件纸张扔得到处都是。有的被砸烂了,有的歪朝一边。尤其是地上那些干掉的血,一眼就能看出被拖过的痕迹。嗯……我的意思是,它们没干的时候就被人拖动过。那个……死人在地上被拖着走动,我指的就是这个。”
尽管描述的不是很专业,王大茂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本初和尚脸上的法令纹深深陷了进去,两边嘴角向下,眼睛里透出惊异和冷光。
“你的意思是,彭文建和你派过去的人,全都死了?”
王大茂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在现场找到一具尸体。不过……他们肯定是凶多吉少。”
“仓库呢?你去看过没有?”本初认真地问:“还有彭文建的办公室。我以前去过一次,好像是在顶层,最里面那个房间。”
“看过了。”王大茂知道本初要问的是什么:“保险柜和地下仓库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全都没了。”
本初脸上枯槁的皮肤在微微抽搐,自言自语:“是彭文建以前的仇家找上门?还是有人对咱们药神院动了心思?”
胖人怕热,王大茂不断用衣服袖子擦抹脸上的热汗:“我已经把事情上报了总部,由院主大人定夺。”
本初显然对此并不看好,他不断地摇头:“恐怕就算是院主也没什么办法。燕京分堂肯定是遇到了对头。如果能找到活口就好了,问题是……我这边跟你一样,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
王大茂一怔:“大师的意思是,彭文建当时也找过你?”
本初面色阴沉,缓缓点头:“他打电话过来,说是遇到了麻烦,要我这边派给他几个好手。你知道,白化省分堂只是对外面宣称的一个幌子,咱们在这边真正的核心,还是这平宁镇。我手下一共只有四名筑基修士,那两个人一去就是好几天,我也没有在意。外出办事,临时被耽搁,在外面呆上十天半个月也是经常的事情。要不是你现在过来说起,我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王大茂露出畏惧的表情:“咱们药神院一定是被人盯上了。码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龙虎山?武当派?还是青城派?”
本初老和尚眉头紧锁。他抬起右手,轻轻摆动着:“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也许……彭文建有什么计划,他会不会带着燕京分堂的人在暗地里埋伏?或许只要多等几天,就能传来他们的消息。”
潜意识当中,本初并不相信彭文建已死。退一步讲,就算彭文建真的死了,那燕京分堂连同从邻近三个分堂借去的六名筑基高手,上上下下一百多名修士,难道也全都死了?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像是笑话。就算龙虎山倾巢而出,恐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灭杀药神院燕京分堂所有修士。何况现在不比从前,国家法制对修炼世界的束缚力非常严格。只要不引起公众关注,修士间的争斗他们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可问题是,多达上百具尸体,如何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运出城区,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本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会不会是几大门派看不惯药神院发财,联手发难?
难道是燕京分堂的人在外面招摇,惹怒了国家层面的上位者,将他们统统灭杀?
欧洲教廷对东方丹药垂涎不已,不止一次派人与药神院接触,想要换取通体散之类灵丹妙药的炼制方子。会不会是他们多次索取被拒绝,恼羞成怒,悍然派出杀手?
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本初老和尚,王大茂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大师,燕京分堂的事情如此古怪,今天的拍卖交易会……依我看,还是暂时中止,等到事情调查清楚,水落石出,咱们再另行举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