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的午后,总让人提不起精神。
这天,实在是太热了,连最凶恶的家犬,也是一脸萎靡地趴在门口的阴凉处,半吐着舌头,一动不动。
热气挡之不住,似乎是一丝丝地要钻到毛孔里,钻到血管里,钻到骨髓深处,只要是呼气,都是带着炎炎的热浪。再伴着那似乎越热越激情的蝉鸣万重奏,这午后,更让人心烦意乱。
“轰隆隆……”
正这热得人头脑不清,手脚发软的当口,突兀地就是一阵轰雷,直打得人心头慌慌,一个个都是忙不迭抬头张望着头顶的这尊大爷。
三街六巷里养的狗正安然的享受着午睡,被这道雷一吓,直四脚慌乱地原地一阵乱转。俄而,整个三街六巷之中,狂吠滔天,似乎是在抒发被打扰了的愤怒。
“轰隆隆!……”犬吠正盛的时候,仿佛是被这群恶犬触怒了一般,天上响起了更为骇人的雷声。
霎那之间,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这群恶犬,瞬间都是趴倒在地,呜咽不已。反倒是这街街巷巷里停着的车子们,不甘寂寞地响了起来。
文广本在房内悠闲地玩着电脑,吹着空调,听着音乐,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喝一口桌上的饮料,午后生活好不惬意。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惊雷,吓得文广一口刚刚入嘴的饮料喷了电脑一屏幕,整个人猛地后仰,摔得个底儿朝天,自腰背以下直到屁股,整个是摔得生疼。而那只翘着的右脚竟是狠狠地一弹,直接踹在了电脑的主机箱上。
这一脚下去,当时就是电火花四射,文广顾不得自己已然是摔得眼冒金星,手脚忙乱地爬了起来,远离了电脑桌。直到站了颇远的一段距离,才颇有些神经质地瞄瞄电脑,瞅瞅窗外。
“啥……啥情况啊……”文广缩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挪到窗边,斜着眼睛瞄着窗外,窗外的天空似乎变得愈发阴沉了些,文广的心里不禁是有些打怵。
虽说着夏日午后,突兀的惊雷暴雨也不算离奇,但是方才这声雷,真真是如一闷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头,他这会儿也还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当然,这更有可能是他刚才摔得结果。
“难不成小爷缺德事做多了,如今要遭报应了?”文广一边揉着生疼的屁股,一边喃喃自语,不过他马上反驳了自己,“呸!小爷我日行一善,十几二十年的积累,功德无量,怎么可能遭报应!”
“呸呸呸!怕不是最近小说看多了,人也有些神神叨叨的。”文广刚说完就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打个雷而已,真是……狗都不怕,我怕什么……”
正这时,第二声雷响起,比第一声还要吓人,文广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他似乎看见有一道奔雷直扑面门而来。那雷声滚滚,方才还是闷锤一样,这次却是好似连连重锤砸在胸口。
“扑通”一声,文广就一屁股跌倒在地,那还在疼的屁股,再次遭殃。这一摔,那眼前直扑而来的奔雷霎那不见,震得他胸口发闷,直欲裂开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了。
“呼呼呼……”文广喘着粗气,一抹额头,入手一片冰凉。他这才发现,他竟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身上的衣服都仿佛浸了水一般。
“这,这是怎么了……”文广心头惊疑不定,实在是有些诡异,自己怎么就被一道雷声吓到了这个地步,特别是刚才那道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的奔雷,真真是太过诡异了。
文广依旧是有些惊诧地望着天空,心里有些怕怕的,如果刚才那道奔雷是真的,自己肯定是会被直接劈成两半。他虽然没有被雷劈过,也没见过别人被雷劈的,但是心头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那雷,无坚不摧,不可阻挡。
渐渐地,天空中阴云堆积,虽然还时不时地有些闷雷作响,但是却不像刚才那两声雷。两者之间一比较,之前的两道雷声可比是黄钟大吕,皇皇威严,而现在,不过是村头小儿手中的拨浪鼓一般,丝毫不能让文广的心中升起丝毫的波澜。
暴雨很快到来,伴着的是风雷四起,不过再也没有之前那两声直入心底的感受。文广嘟嘟囔囔地从窗边挪回了房间,不过刚才的那两道惊雷他还是牢牢地记在了心头,起码一时之间是忘不掉的。
不过,在路过电脑桌的时候,文广完全将这些抛在了脑后,只是有些心痛地看了一眼正在闪耀着火花的电脑,他刚才那一脚下去,整个机箱都变形了,房间里一股浓浓的焦糊味,想来这电脑已经坏得足够彻底了,里面的东西也是烧的一干二净了。
“明儿雨停了,就处理掉,总该,也能卖个一二百吧?”文广不懂收破烂的行情,自己凭感觉估了一个价位,也不知准还是不准。
“反正今天啊,大概是做不了什么了。”文广撇了撇嘴,一脚踹坏了电脑不说,顺带把家里的电路给烧坏了,他没搞过这种操作,也不知道怎么搞,只能由着没电。所幸是风雨交加之下,暑气渐渐消散,反倒是带来了不少的清凉之感。
左右无事,电脑坏了,电视也不得看,文广百般无聊之下,只得随手往书架上一抄,抓来一本书来。
“嚯,《楚辞》?”文广哑然,这本书却是他以前最爱看的几本书之一,他是个文科出身,偏好看这种古代典籍。
他翻了翻手中的书,某页上夹着一张精致的书签。见得这书签,他不由得翻开了。记着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他高中毕业时,颇为敬重的一位老教师送他的。
他小心地翻开这页,轻轻地取出书签瞻仰了一番,才向着书页看去,这一页,正写着《天问》。
“《天问》……”文广没想到会是这篇内容,他看了许多次,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境界。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文广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念出了声来。
这一声念出,有那么一刹那,风声雨声雷声,消失无踪,好像是整个时空都被冻结了一般,只剩下这九个字在这天地之间回荡,“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念着念着,文广的声音愈发高了起来,声音中仿佛隐隐有独特的力量,好似有阵阵雷音蕴藏在其中。
但是文广自己好像是没有发现一样,依旧沉浸在书中,高声念着。窗外的风雨也因着他的声音变化。
他高昂,这风雨则瞬间狂暴,这夏日暴雨,仿佛是末日一般的景象;他低沉,这风雨倏忽平静,烟波朦胧,好似江南水乡,迷人的醉。
很多人都在惊疑,这个变化无端的风雨,让他们身上直冒冷汗,时而狂风暴雨,时而细雨轻烟,这怎么可能是正常该有的天气?所有人都在望天,看着这一切,在茫然,在惶惶,这世界是怎么了?
而文广,浑然不觉,他沉醉在《天问》的篇章里,迷失在文字的海洋中。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杳?十二焉分?……厥利维何?而顾菟在敷?”
文广读得如痴如醉,一声声雷鸣般的声响从文广的嘴中涌出,一道道雷光环绕在他的周遭,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雷鸣电闪之中一样。雷声越来越响,可是文广却恍若无闻,房子外面也是无人察觉。
文广住的是公寓楼,这楼房的隔音效果向来是不怎么样的。不信你听,隐隐还有些喘息声从左右的房间中传来。
可这雷声,已然大到了堪比耳朵贴在广场舞大妈的伴奏音箱上了,如果文广真的听见了,必然会捂着耳朵破口大骂,这声音简直要把他震成聋子一样。
但是事实是,文广恍然无所知,依旧在读,住在四周的住户也依旧过着自己该有的生活,这个雷声仿佛不存在,就像是……它只存在于文广的身旁,却不能入文广之耳,不能离文广之身。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文广终于是念完了最后一句。同一时间,天空中有着一道骇人的惊雷劈了下来,伴着的是比之前更为狂暴的轰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呆滞在了那里,这雷,仿佛是一条紫色的恶龙,自九天而来,狰狞咆哮,向着文广住的房子怒劈而来。
下一刻,所有人眼前一片泛白,短暂地丧失了视觉。待到渐渐恢复视觉,所有人都是不由得纳闷:“我对着这公寓楼发呆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是摇了摇头,各自散去,有伞的打伞,没伞的伸手遮蔽,在雨中匆匆地赶路回家或是赶回自己的单位。
天气渐渐变得正常,风停了,雷鸣电闪也没了,雨继续下着,下着它该有的样子。城市里的人也继续生活着,生活着他们该有的德性。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异象,似乎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正如,所有的人都没有发觉,一个叫做文广的男子,已然悄然无踪影了。
不认识他的人,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过这样一个文广。
认识他的人,也都完全忘却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做文广的人,是他们曾经熟知的。
这个人,仿佛是小说中的人物一样,被那个掌握着一切的作者,生生地从这个世界,删除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