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江雨虹的失踪,胡秋月的离去,我身边顿时冷清不少。我不知道这是为何,大家伙要这么对我,仿佛我就像一根毒草,谁要碰着就会没命。
曾经的众星拱月,趋之若鹜,现在的望而生畏,避之若浼。
我,好不失落。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无所无谓的柳青云,对我也是敬而远之,若即若离。
难道,她也怕粘上我的晦气?
想想也是,短短一年光景,曾经的六大班花,走的走,离的离,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了,这还不够让她发怵?
我突然发觉,我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脆弱,仿若人世间的一粒尘土,是那么的无足轻重,任凭命运肆意摆弄。
不!再也不能这样活!我一定要紧紧抓住命运的脉搏,我也要点它一穴,再不能任它将我戏弄!
我不再练点穴神功。
我不是不练,而是将它当体育锻炼。德智体德智体,没有体怎么可以?
我常常想,练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就算能练成飞石点穴,练成隔空点穴,那又能怎么样呢,它能拯救爱我的人吗?它能拯救我爱的人吗?
我承认,这东西确实厉害,能让我一年长高二十公分,长的像个大男人,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照样在风中摇曳,还不是照样寸步难行?
那些曾经帮过我的人,那些曾经对我好的人,如今,她们一个个又在哪里?我究竟帮她们做了什么?
还有那个“一万亿”,那个天底下第一大牛皮,就算练成了定根神技,这个牛皮能实现吗?
再是,练就点穴神技,能保护我的爱与被爱吗?学成《土医大成》,能解除他们的痛与苦吗?
答案是否定的,不能!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呢?
读书?对,读书!
就像江雨虹说的一样,考上去,走出去,用另一种方式改变命运,用另一种方式改变贫穷,用另一种方式,使自己变得强大,不怒自威,不战而胜,那才是真正的牛人。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亮堂,我开始了考前的疯狂。
——
“谁家的孩子叫农转非呀,谁家的孩子叫农转非呀,赶紧到村委来一下,有你的一封挂号信……
谁家孩子叫农转非呀,谁家孩子叫农转非呀,赶紧到村委来一趟,有一封干部学院的挂号信……”
我永远记得这一天,1989年的8月18日。因为今天,命运给我划了一道符,一道终生无解的符。
这天,乡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一封振奋人心的录取通知。
于是,村委会沉寂多年的喇叭响起,将振奋传遍了嘎嘎角角。那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响了一轮又一轮,直到我和父亲赶到,这声音才得以消停。
但也只是消停一会,等那信封一坼,大喇叭又响个不停:
“好消息,好消息,江边农转非金榜题名,考进了民族干部学院。这是才富村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这是小河乡史无前例的一项殊荣……”
“好消息,好消息,柳支书说了,这种好事要大大的奖励,他一会就到农秀才家去……”
“好消息,好消息,农秀才说了,今天的少午他家包了,请大家早点到农家去……”
听着这一遍又一遍的广播,我真是大汗淋漓,这汗不是热的,而是冷的。
我觉得,手持话筒的村会计,也实在太夸张了点,就这么一桩小事,有必要这么大吹特吹,大擂特擂?
父亲也是,有必要这么张扬吗?人家当兵,进厂,不也照样吃皇粮?谁个这么显摆过?
然而,父亲不仅不懂收敛,反而还要变本加厉。
他扬着手上的两张纸,见人就说:
“你看看,你看看,干部学院啊,终于吃皇粮了,终于农转非了……”
那两张纸,一张是户口准迁证,一张是录取通知书。我知道,这是他一生的梦。按照他的说法,有了它们,这几十年就没有白活;有了它们,他就可以立马退休,万事无忧。
真的是这样吗,我的老爸?你这也太天真了吧?这才哪到哪?事情要都这么简单,天下哪还有什么忧烦?
我真想泼他一盆冷水,但看他那兴奋的劲,看着他那热血沸腾,我哪里敢?
兴奋之余,他没忘记物质分享。
刚出村委会,他就跑向小卖部,提出一堆烟和糖。见到人就分,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分过之后,又掏出两张纸让大伙欣赏:
“你看看你看看,终于农转非了,终于吃皇粮了……”
看到父亲的走火入魔,我的心好不颤栗。我真想冲上去,将那两张纸撕个粉碎。
因为,我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去上什么中专。
中考志愿上,我本来就没填中专。
只是,志愿上交后,学校就开始总动员:
发动老师,发动同学,发动家人,然后又是乡里的、村里的,寨里的,让大伙轮番出击,劝我一定要填个中专。
就像郝校长说的那样:你是全校第一,你不填谁填?你是三好学生,你都不懂感恩,谁懂感恩?
你难道不知道,高中是不算升学率的?
咱们学校本来就差,万一就你一个人上线,你要是只填高中,不就又是零寡蛋了?
麻烦你不要那么自私好不好?麻烦你想想咱们的学校、麻烦你想想咱们老师,好不好?
校长说得对,我肩负的是全校的梦想,我肩负的是全乡的梦想,我肩负的是一举打破“魔咒”的梦想,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于是,我填了一所最牛瓣的学校,填了一个最牛掰的专业。我想,如此的万里挑一,怎么挑也挑不到自己。
谁想,命运偏偏就开了个玩笑,偏偏就来了个歪打正着。
显然,中专不是我想要的,而是学校和老师所想要的;农转非也不是我想要的,而是父母和家乡父老所想要的。
现在,学校的目的已经达到,读不读早已无关紧要。
全乡人民也是一样,再也没人敢说小河无能人。
但是父母呢?父亲可就不那么好打发了。因为,从我四岁开始,父亲就负责我的学习,为了能让我提前读书,他还求爹爹告奶奶进了村小,做了一名代课教师。
还有母亲,十几年了,家里所有的活路,全是她一个人包了,既管全家人的吃喝拉撒,又管田地庄稼鸡鸭牛马。
还有,哥哥和姐姐也没少受累;还有,江家姐妹也没少费心……
想想这些,我头大了,这么些情这么些债,我又岂能置若罔闻。
从村委会到江边寨,需要翻过一座山岗。
我借口溪溪,便拐进了路边的林子。我得找个幽静的地方,我得好好想想这事,这下一步该怎么走。
爬上山巅,整个寨子尽收眼底。四五十户人家,布满了整座小山,在小山的最高处,有座篱笆围起的院落。
这个院子,仿佛一块巨大的磁石,正用它超强的磁场,将四面八方的人聚拢而来。
它不仅引来大人,还引来了小孩;它不仅引来男生,还引来了女生;它不仅引来牛车马车,还引来了自行车摩托车……
只是,摩托只有一部,那是村支书柳进城的坐骑。在他坐骑的后座上,正坐着一个惊艳的少女。
一看到这个美女,我不禁一个激灵。因为,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一下摩托,她就跑出跑进,上蹿下跳,好一番忙忙碌碌,仿佛她就是屋头的主人。
看到此情此景,我心好不恐怖:这,这,这家伙想要干吗?她该不会,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