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我等啊等,还是看不到江雨虹。
星期四这天,江雨霖来了。
她是今年刚上初一。
尽管,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四岁进的校园。因为那一年,七岁的江雨虹要去上学,自然就没人照看我们了。于是两家人一商量,直接将三个孩子一起,统统关进了学校。
只是,江雨霖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到了三年级,她还得再掉头去读一年级。因此,从一开始,她就一直低我两级。不过,因为有了这个基础,她的成绩一直很好,一直都是班上第一。
到了初中,这就难说了。因为,我们村是小河乡最偏的村,教学质量不是很好。在咱们村小,你就算样样第一,全乡十二个村,就会有十二个小学第一,谁敢保证还是第一?所以,没什么事,我从来不去打搅她。
但是今天的这个情况,那就大不一样了。远远地,当我看到对面的走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时,我立马跑了过去,将她叫到厕所后面的田角。
我问她,姐姐呢?姐姐怎么没来?
她说,姐姐一时半会,肯定是来不了了。
“为什么?”
“她没跟你说?”
“她跟我说什么?”
“我以为她跟你说了。事情是这样的……”
江雨霖跟我简单讲了下事情的经过——
在走村窜寨,为村民们看病的时候,江才进被狗咬了一口。不是很重,但也不是很轻,咬在脚踝上,咬破了皮,好像有点深。
回来之后,江才进就跟江中雪说,我明天要去趟医院。
江中雪问,去医院干吗?
于是江才进就把这事说了。之后,他怕妻子担心,还安慰了一下她说:
“放心,没事的,去打下针就没事了。”
“要钱吗,这针?”
“当然要了,怎么会不要呢?而且要的还不少。”
“那这帐可以报不?”
“这帐怎么能报?只怪自己不小心而已。”
一听要钱不少,又不能报,江中雪急了:
“是哪家的,怎么能放狗咬人呢?你说,你快说,赶明儿我去找他说道说道,好歹也要把这个医药费付了。”
“算了,乡里乡亲的,没必要伤了和气。再说咱又是医生,医生看病还找人要钱,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就这样,江才进前前后后打了三针。按照医生的吩咐,还得要去再打一针,可还没等把第四针打完,病就发了。
起初,谁也不知道是狂犬病,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不是已经打了针吗,怎么还会再发病呢?而且还发的这么快。
他只是觉得腿脚发麻,腰杆有点酸,总是尿频尿急,动不动就跑厕所。于是就去了乡卫生院,随随便便看了一下,看了看泌尿科和骨科,开了点药。不想,开的药还没吃完,江才进就不行了。
连夜送到医院,医生说,必须先交一千块钱,才能够收治住院,可江中雪就带了三百。不是不带,是实在没钱可带,就连这三百块钱,都还是跟咱家和乡亲们一起凑的。
那分钟,江中雪急得团团转。在场的人见状,又都纷纷凑了一下,也只凑到了一百。
就在这时,有个老板走了过来,他说他身上有钱,可以帮忙先垫付垫付。一听这话,江中雪欣喜若狂,还以为碰到大好人了呢!
谁知,那老板却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钱,而是工厂里的货款,必须在三个月内还上。然后,除了本金,还得加上两百块利息。要不然,不亲不故的,这个钱谁个敢借?
一听有钱,哪还顾得了这些那些。于是,江中雪便应承下来,简单的写了个字据,便让对方把钱垫了。反正,只要人活着,再多的钱,照样可以找得回来。
谁知,钱去了,人也没了。
那天,葬礼刚刚结束,债主便找到了家里。
他说,我是不该这个时候上门,但不来又不行。因为,这钱毕竟不是我的。现在人没了,回头你们也不见了,我上哪儿要这钱去?
一听这话,江中雪真想发火。但现在的她,已经被现实折腾得不成样儿,哪还敢有什么小姐脾气。她只好强压怒火,尽可能轻言细语:
“问题是,你让我们拿什么还你啊?咱这棺材钱,都还是乡亲们帮忙凑的呢!”
“这我知道,我是能够体谅你,但谁又能体谅我啊?”
“这么着吧,”江中雪无奈地说,“你看看我这屋子,有什么值点钱的,你统统拿去好了。”
“值钱?看不出来,你这能有啥值钱的。不就是一千块钱吗?你就不能找人借借吗?”
“说句得罪你老哥的话,我和孩子她爸都是外乡人,都是当年插队的知青,别说借钱,不受人欺负就不错了。”
……
两个人呆在里屋,说来说去说了半天,除了刚刚收了一点礼金,钱也不多,就五百块钱,其它的,再也想不出怎么办。
债主把五百块钱挪到面前,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三天之内,你们到医院找我,还是在那个收费处。我带你们去厂里打工,只要愿意做,顶多干到春节,这这钱一准能还上。
江中雪想不答应,但不答应,又还能怎么样呢?
只是,自己要是去了,家里的田地谁来打理,谁来找钱给姐妹俩上学?再是,江才进这个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放狗咬人的,医院打针的,还有单位里,总得有个说法吧?一个大男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没了,难道就不该……
对方看出了她的苦楚,掠过一丝诡异的笑:
“其实,做工不一定非得你去。”
“那你的意思是……不行,她们还得读书,而且成绩又那么好,绝对不能耽误了。”
“呵呵,姑娘就是姑娘,早晚都是别家的人,你干嘛那么较真?”
“我不这么看,崽崽也好,姑娘也罢,谁个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那么重男轻女?再说了,我家姑娘那么优秀,有几个崽崽能比得上……”
“得得得,我不就顺口一说吗?你爱去不去。我不过是给你出出主意。”
说罢,来人抓起桌子上的钱,转过身就要离去。
“等等,这钱既然拿了,是不是也该留个字据?”
想想也是,来人又给她写了个条。
那人在写收条的时候,江中雪想想自己的态度,觉得还是过意不去,便想缓和了一下关系:
“这位大哥,实在对不起,我真是太急了,所以就……”
“我知道你急,人一急就容易犯糊涂,所以我才讲给你出出主意。”
那人将收条递给江中雪,继续说道:
“就你这个情况,一时半会,你肯定是去不了的,你要是去了,谁来帮你跑这些事情?但这些事又不能不跑,要是跑好了,说不定比你去做三年五年的工还要划算。
再说,也不单单是钱的事,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得要争一口气。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算了,人家更是瞧你不起!你说是不是?”
“嗯,是这个理。”
“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你的大女儿去最好。学习是会耽误一点,但是,如果这事解决不了,她们就能够安心读书吗?肯定不会。与其让她们失魂落魄的呆在教室里,还不如一家人齐心协力地把事情解决了,再来安安心心的学习,这样效果不是更好?
再说了,中考又不只是一次,只要有钱读,头年考不取,第二年不是可以再考?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考虑吧!考虑好了,随时可以到医院来找我。要是三天之后还不见人,我恐怕要到学校去了啊!”
这次,债主是真的转身而去。
债主走了之后,江中雪便跟女儿一道,迅速商定了这件事情。
……
听到这,我到底听明白了。敢情是碰到放高利贷的了,还不了钱,就让你去做工抵债,什么时候抵清了,什么时候还你自由。
可谁又知道,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事情哪里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