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正好是渤海湾天气最为怡人的时候,不冷不热,最高温度二十来度,最低也有十二三度的样子。
可在东北老林,每天的最高气温也就是刚刚破十,而最低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为了御寒,从哈尔滨下飞机的时候,二爷就让我和邢伟穿上了厚厚的衣服。而他自己还是老样子,一套唐装就把自己打发了,我觉得仉家的人好像都不怕冷,除了我。
二爷说,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进山,主要是因为山里的熊还没冬眠,它们现在正到处找东西吃,体重达到了一年中的最高峰。
听二爷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是说带我来修行吗,怎么突然扯到狗熊身上去了?
我们进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天色渐渐转黑,邢伟提议就地扎营,先休息一晚再进林子,可二爷不同意,说是不能让老得等太久了。
话说老得又是谁?
我有心想问二爷,可他一路上都在和邢伟说话,我根本插不上嘴。
随着越走越深,四个多小时以后,已经基本看不到完整的路,遍地都是杂草,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字来的植被,不过大概是由于入山不深的缘故,周围的树木反倒比较稀疏。
我没记错的话,零六年的十月六号应该是中秋节,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呼呼翻动的冷风吹散了月光,也吹亮了我们脚下的路。
二爷看了看夜空中的圆月,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该早来两天,今天赶不上了。”
时候邢伟正从背包里抽出水瓶,没接二爷的话茬,我看准了机会,立即开口问二爷:“赶不上什么了?”
二爷边走边说:“赶不上老林子阴气最重的时候了,唉,虽说咱们在月圆夜进了林子,可赶不到林场也没用啊。”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我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赶阴气最重的时候进山,只是问他:“老得是谁?”
“老得啊,”二爷说:“他是这一带的隐修,对林子里的状况比较熟,每次我进东北老林,都是他给我做向导。邢伟,别走了。”
邢伟听到二爷的话,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二爷扬了扬手腕,指着手表说:“快十一点了,老得一到子时就会入睡,咱们今天晚上肯定见不到他了。原地休息。”
邢伟朝周围的林子里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问二爷:“在这地方休息,不会碰上黑瞎子吧?”
二爷笑了笑:“这才刚入山,不会碰到野兽的。”
说完,二爷又朝着月亮咂了咂嘴唇,脸上带着深深的惋惜。
这次我们入山,带了十个大背包,其中两个里装了用来搭帐篷的东西,我在邢伟的帮助下扎好两个帐篷,二爷自己占一个,我和邢伟住另外一个。
二爷心大,也不管在野外扎营会不会有危险,一钻进帐篷就睡着了,我和邢伟隔着两三米远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我是第一次在野地里睡觉,很不习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邢伟躺在我身边,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眼睛一直盯着帐篷顶端,不知道在想什么。
左右也没有睡意,我就试着和他搭话:“伟X哥……”
“别,”邢伟立即打断我:“别这样叫我。你还是叫我大伟吧,你们那个行当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我笑得有些尴尬:“听你的口音,是东北人吧?”
“不是,”邢伟摆了摆手:“我老家是山西的,当兵之前从来不说普通话,当兵以后摊上个东北班长,天天跟着他混,混着混着,口音就变这样了。”
我没话找话:“你不是说,带了个厨子一起过来吗,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他呢?”
邢伟:“他提前进山找老得了,等到了林场就能见到他。对了,有个事我一直想问来着,又不好意思说。”
“你问吧。”
“从我从飞机上见你到现在,你怎么一直眯缝着眼呢,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我笑了笑:“我不能张开眼皮,张开就麻烦了。”
邢伟耸了耸肩膀:“你们老仉家的人好像都这样啊,每个人好得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既然他提到了仉家,我就忍不住问:“伟……大伟,你看啊,我刚回老仉家不久,到现在没弄清楚仉家人是干什么的。所以我现在就特别想知道,我们老仉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大伟撇了撇嘴:“你们老仉家啊,在行当里的职责比较杂,像你们这种大世家的人,在行当里有很多种身份。嗨,其实我这两年和仉家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也说不清楚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反正每次见到二爷的时候,他不是要下墓,就是要去什么地方镇尸镇鬼,所以我一直觉得,老仉家干的事,可能和寄魂庄差不多。”
我说:“最近这段日子,我经常听二爷他们提起寄魂庄,这个寄魂庄,又是干什么的?”
大伟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就是……探探墓啊,镇个尸啊鬼啊,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和你们仉家差不多。”
他说的这些话,和没说一样。
不过我也大概知道了,等到哪一天我接手了二爷的摊子,恐怕也要常常下墓,常常和邪尸、鬼物一类的东西打交道。
真想不明白,仉家人明明那么有钱,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从事这样一个行当呢?
这时大伟拍了我一下:“赶紧睡吧,就二爷那性子,明天早上天不亮就得把咱们弄起来赶路。”
说完他就钻进了睡袋,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我望着帐篷顶,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进山时二爷对我说的话。
“这档口,山里的熊正好到了一年中最胖的时候。嗯,黑瞎子不行,力气太小了,至少得找只长棕毛的大家伙。”
二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找熊干什么?
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些,我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入睡。
大伟说得没错,以二爷那火急火燎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让我们睡太久,清晨四点多钟,他就将我们两个扯了起来,草草吃过早饭以后,我们继续朝着林子深处进发。
十个背包,有五个都装满了食物,不过这些东西也就是够我和二爷吃一天,二爷的饭量差不多是我的一半,大伟的饭量只相当于二爷的三分之一。
所以在吃早饭的时候,大伟一直用极度惊愕的眼神盯着我看,直到我将最后一口压缩饼干塞进嘴里,他还嚷嚷了一句:“你一个人能吃七八个人的饭啊!不觉得胃不舒服吗?”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吃这么多东西,却从来不会消化不良,而且自从我的体型变成现在这样以后,不管怎么吃,体重几乎都没有变化,也不知道被我吃下去的那些东西都去了哪。
经过大半天不停歇的赶路,我们总算接近了深山腹地,自从周围的树多起来以后,二爷就不断朝着四周张望,大伟也没再和二爷聊天,也是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看看四周。
眼看天色已经开始泛黄,二爷变得有些不耐烦了:“那个老头子到底死哪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现身?”
在二爷说话的时候,大伟突然端起了枪。
我顺着大伟的枪口看去,就发现林子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奔跑,它移动的速度很快,我也看不清它到底是什么,只能从轮廓上大体分辨出那应该是一头狼或者狐狸。
它移动的时候,大伟也快速移动着枪口。
有那么一瞬间,远处的影子停顿了一下,大伟立即抓住机会,按下了扳机。
嘡!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远处的一棵老树被击中,大量木屑横飞,刚刚还缩在树下的黑影却消失不见了。
大伟皱起了眉头,对二爷说:“不对劲,可能是邪祟。”
这边大伟的话音刚落地,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悉索”声,大伟立即调转枪口,正要按下扳机,二爷却大手一伸,用手心堵住了他的枪口。
大伟十分不解地看着二爷,二爷冲他一笑:“别开枪,是老得。”
在这之后,二爷又冲着林子深处喊:“别装神弄鬼的,赶紧出来。”
“悉索”声很快响起,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就看到一只青灰色的老狼正朝着我们这边疾奔。
就在它快到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视线却突然模糊了一下,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当我的视线再次变得清晰,老狼不知所踪,一个穿着青灰色棉袄的老人赫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人的长相很有特色,鼻子长、嘴巴也长,下巴比鞋拔子还长,一双细细的眼睛里直冒精光,光是和他四目相对,我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我赶紧低了低头,挪开了视线,可又看到了他那身破破烂烂的旧棉袄,上面打满了大小不一的补丁,在腰口上还有一个破洞,从里面漏出了几缕棉花,就是那么软软地挂在上面,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可就是掉不下来。
反正眼前这个人就是哪哪都让你觉得不顺眼,不知道他是故意把自己捯饬成这样的,还是他原本就是这幅德行。
老人抬起手来,朝我这边指了指,问二爷:“他是你徒弟?”
二爷先是对他说:“他是丰羽家的小子。算是我的半个徒弟吧,反正都是自家孩子,平时也不按师徒来论。”
完了二爷又对我说:“这个老头子就是老得,他没名字,就只有这么一个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