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一走,曾经飞逝如斯的日子倏然间慢了下来。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她的白天是他的黑夜。
发出去的一条短信,穿过漫漫重洋,有时要隔上好几个小时才能收到对方的回音。
司南保留了大一时候和她开的情侣号码,两人靠着无依无凭的电波,籍借文字传递满腹相思。
接下来的时间,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簇新的。他要去习惯截然不同的语言和文化,习惯另一种大开大合的生活方式,而她,则要去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图书馆里她身侧的位置变得空空落落,她却依然固执的坐在那里,像是等一个不知何时归来的人。
大学三年级,初初入学时的新鲜感早就消磨殆尽。所有人的生活,都按着一如既往的频率稳步前行。
骆其桉和周琦依然情比金坚,温衡的父母不再抗拒他选择的路,楚涵的band队迎来了新的主唱,叶欣则在学习和爱好中思量着未来的路。
苏千秋的日子如古井无波,除了对司南一日更胜一日的想念,每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
这种平静如许的日子在期末考试之前,忽然被一个仓皇而至的电话打断。
来电的是楚涵。电话那头的骄傲少年失去了往常的冷静,声音里却有着几分哀求的意味。
片刻之前楚涵接到了军区那边打来的电话,说他父亲在军事演练里出了意外。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棱两可,告诉了他军事基地的地点,便催促着他尽快赶来。
那个基地隐藏在西北大山深处,没有公路直达,一路都是连地图都没有收录的村道,从最近的机场过去也要开车开上快两天。
末了电话那头犹犹豫豫的问楚涵有没有驾照,建议楚涵自己开车过来。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电话那头说:“我怕我们派出士兵去接你,等回来的时候已经赶不及了。”
“赶不及”三个字如一声惊雷劈在了楚涵心底,他大脑空白了片刻,再拿起电话,却是下意识的打给了苏千秋。
即便那个男人在他年少时曾经打他、骂他,可他是他的父亲,是他在这世间仅有的血脉之依。
那个男人可能会意外缺席他的人生,这种日子让楚涵没办法想象。
苏千秋从楚涵打来的语气惊惶条理不清的电话中大概厘清了缘由,她从抽屉里翻出了身份证和驾照,一言不发的拖着踉踉跄跄的楚涵向那个命运的未知之地奔去。
飞机在万米高空上展翅,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身侧的少年神色紧张而颓然,像是在仓惶而无力的应对人生中最莫测的可能性。
下了飞机,到了那座高原之上的机场,空气干燥而冷冽,天上的浓云铺排千里,像是一场隐约的暗示。
苏千秋去租车店办了手续提了车,楚涵心神不定的在车子自带的地图里输入了对方给的GPS坐标轴,地图显示到目的地还有将近800公里。
这空间上的距离让他一阵心悸。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尽快抵达,还是期盼永远不要去到那凶卜未知的彼岸。
刚出机场的那一段还是高速公路,苏千秋坐在副驾驶位上帮着楚涵认着路,时刻准备在这个少年精力难以为继时接过方向盘。
浓云密布的天空压得特别低,车窗外的景致一片肃杀,随着一点点远离城镇,世间只剩得两种颜色——黄色的土和灰色的云。
待到离开高速公路转上国道,再去到省道,最后来到多年未曾修整的村道,楚涵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苏千秋让楚涵靠边,她接过方向盘,在坑坑洼洼的乡道上踩下了油门。
路上明明没有几辆车,可是去往终点的途中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路肩上横贯的车辆残骸。那些未曾挪走的刺目标志,提醒着往来的司机这条路的凶险。越是无人的道路,一脚油门下去车速飚起,就越容易疏忽大意,意外总是在此油然而生。
楚涵连续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精神极度疲乏,可是靠在车枕上,却一刻也睡不着。
他大脑一片空白,巨大而庞然的不安仿佛随时要挣破胸膛,将他吞噬殆尽。
苏千秋借着反光镜好好的看了看楚涵,少年满目怆然。
她想起了母亲初初离世时的自己。
“你能睡就先睡一会儿吧……还有很远的路……”
少女的嗓音很清澈,就像是穿破绵延乌云的一道光,让楚涵茫然无助的心里多了几分凭依。
楚涵无言的点了点头,阖上了眼。
梦里他仿佛搭上了一艘弱不禁风的小舟,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巨浪,而他在风雨中招摇。
他身不由己的在浪尖颠簸,一次又一次的以为自己将要坠入深渊,但一次又一次的被同一双手拽了回来。
那双手柔滑细腻,像是轻柔的抚慰,让他在最浓烈的夜色里寻到了一点安慰。
下一个瞬间,车身猛的一震,楚涵从那几近凝固的黑暗里猝然惊醒。
身侧响起了苏千秋的低声抱歉:“刚碾过一块大石头,把你吵醒了?”
楚涵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仿佛还深陷在那叫人心悸的梦里,迷茫而不辨前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窗外的景致悄然的融入了先前若真若幻的梦境之中,此刻他的周遭,是一片巨大而浓稠的黑暗,唯有猛烈敲打车窗的雨滴,昭显着这世间唯一的真实。
楚涵搓了一把脸,终于清醒了一点,又和苏千秋交换过来开车。
他也让苏千秋睡一会儿,苏千秋却执意不肯。此时的楚涵,叫她很不放心。
车子一路向前开,雨势越来越大,最后几近滂沱之势。
苏千秋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排山倒海的雨,它夹杂着毫不留情的狂风,想要将世间的一切折倒在地。
车子的雨刮已经开到最大,可是视线依然一片模糊。所有跑在路上的车子都开始以龟速前行,渐渐的在这荒郊野岭连成了一条绵而不绝的车龙。
车头的大灯在浓稠的黑暗里几近于无。他们目光所及的,唯有前面车子两盏隐约而昏暗的尾灯,像是一双又一双血红的眼睛,露出怖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