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秋从楚涵的话中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关切。
此时的她并不想要流于口头的慰藉和宽怀,少年此时恰到好处的陪伴,不多不多刚刚好。
他翘起嘴角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容明澈清亮闪闪发光,像是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
原本正横眉怒对的苏千秋忽然就软了下来。她发现对着楚涵这个大尾巴狼,自己好像没办法真正生气。
天色又沉寂了几分,老海关楼顶上的铜钟“铛铛铛”的敲了七下,身影雄浑质朴,惊起了一堆好吃懒做的鸽子。
它们支起翅膀,扑棱着掠过节次鳞比的楼房,在天空的缝隙间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人的眼泪总有尽头。苏千秋哭够了,终于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是平日甚少踏足的陌生街角。
这是老城的一隅,几十年前也是寸土寸金的城中旺地。
满街都是民国时期大富人家修建的三四层小洋房,可惜战火流离下劳燕分飞,现在他们的后人早就不知道流散到世界的哪个角落。多年来疏于维护,时至今日这些洋房大多破败不堪,一脸颓样。
近几年一些有眼光的人看上这些身负历史厚重的房子,那些产权清晰的房子被买断了业权,摇身一变成了私厨、会馆、酒吧、特色旅店……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
产权不清的房子则依然破落着,腆着张脏兮兮的脸和它们的富兄弟遥遥相望。
苏千秋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果然哭泣也是一件耗体力的事。
苏千秋可怜兮兮的望了望楚涵。
“我要回家……”
“吃个饭再走吧。”楚涵善解人意。
“这是哪啊?”像是一场满是混乱的误入歧途,此刻的苏千秋方向感全无。
“这里是……我的地头……”
苏千秋:“???”
收保护费的地头???
楚涵带着苏千秋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小巷,此时夜色已浓,招牌上的荧光灯一开,街道沉沦在五光十色的纸醉金迷里。
这是一条酒吧街。
这条不足五米宽的小巷隐匿在繁华街井的背面,唯有巷子两侧闪闪的霓虹招牌,暗示着属于夜晚的生动。
不时有衣着性感的女生出出入入,都是些年轻鲜亮的面孔,脸上的妆厚得像是一件刀枪不入的盔甲,红唇烈焰似血,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下,这些明明青涩却故作老成的面孔和周遭的场景也是一种相映得彰。
苏千秋停了下来。穿着校服的她站在那些趾高气昂的女生之中,很是格格不入。
她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校服裙,望着楚涵。
不涉世事的高中生和霓光灯下的暧昧横生,全然的不搭调。
“没事,不喝酒就好了。”
整个青春期都处在叛道离经状态的少年,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
在这种环境下,新鲜和稀奇慢慢替代了盘踞在苏千秋心头的烦忧。她想,当脑海里充斥着新的事物而无从思考时,或许就能忘掉今天的不快?
苏千秋抬起脚,跟上了楚涵的步伐。
很快,楚涵在一道紧闭的黑色大门前停下。
苏千秋站在门口,觉得地面隐隐在震动。仿佛有一种振奋而蓬勃的力量,在大地之下涌动。
楚涵拉开门把的一刹那,苏千秋耳边传来了浓稠而模糊的音乐。随着门缝愈开愈大,脚底震动的更厉害了,原本地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正破土而出,发出隐约而压抑的争鸣。
苏千秋飞快的扫了一眼墙壁上的海报。
海报很简洁,一个毛笔书写的大大的“X”横贯其中,沉着的笔锋带出几分杀伐果断的利落。
“X”就是乐队本身的名字——苏千秋闻所未闻的乐队。
听着里面一泄而出的隐隐低鸣,这难道是演奏会现场?
她头上冒出几个问号。
楚涵示意苏千秋跟着他下楼。
苏千秋才注意到,在桃红色的暗昧光线下,有一条直通楼下的狭窄楼梯。
楼梯转角并排站在两个穿着笔挺西装,表情严肃的男人。这两人都相当的高大健壮,一眼过去叫人望而生畏。
他们耳朵上夹着黑色的耳麦,把手背在身后,背脊挺直,带着无形的压迫。
那两人见到楚涵,面无表情的朝楚涵点了点头,然后拉开内里的那道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音波仿如海啸一般,震得苏千秋往后退了一步。
进到室内,满满当当都是人。
镭射灯投下的光怪陆离里,属于青春的荷尔蒙在隐隐躁动。
这是一座藏在地下的小小剧场。
舞台小而紧凑,上面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
主唱是个年轻帅气的男生,一头利落的短发,手指极速的拨动着琴弦,声音低哑却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电吉他的声音粗犷而失真,他们的音乐带着工业性的质感,风格粗糙,却夹杂着原始的冲动,叫人热血沸腾。
从主唱到贝司再到鼓手,所有人都沉溺于自己指尖汹涌而出的节奏声中,他们表情亢奋,心无旁骛,大汗淋漓。
舞台下是同样激越狂热的观众。
他们随着鼓点疯狂挥动着手臂上的荧光手镯,整齐划一,像是一场走火入魔的朝拜。
这座深藏地下的舞台之中,每一个颤动的音符里都点缀着反抗和不羁,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充斥着对内心的放纵。
这里的气氛如此热烈,仿佛众人燃烧的不仅仅只是激情,而是有质感的灵魂本身。
仿佛是一场追逐内心的群魔乱舞。
苏千秋站在这个嘈杂轰动的密闭空间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关心她。
所有人都放任自己沉醉在重金属的高亢咆哮里,除了音乐,一切都不重要。
这激烈的鼓点,强劲的音乐将苏千秋的胸腔填得满当当。
每一丝的空气都在震动,她觉得耳朵似要充血。
音符里充满了愤怒、叛逆与格格不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疯狂。
这极具侵略性的音乐,仿佛一场情绪的发泄,忽然叫她无比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