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渐短,暗夜渐长。树叶由墨绿转作褐黄,水份一点一点蒸发,叶脉一日一日枯萎,只待一阵北风,零落成泥。
天气明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云,有时天空是平铺直叙的单调,有时是层层叠叠的杂揉。
无论云的姿态如何,没有阳光的日子,连带人的心情,都要低落沮丧几分。
寒假伊始,国际班的学生很垂头丧气,校长又组织了毫无吸引力的国内游学,与其参加这个,还不如做个家里蹲种种蘑菇;升学班的学生更垂头丧气,因为他们连国内游学的机会都没有。
高中生活余量只有不到50%,连平日高喊着以人为本的四中也不得不归于大流,开始执行假期补课计划。
只是素质教育的口号在前,教育局的明察暗访在后,补课也不能补的太明目张胆,学生们纷纷“被自愿”的要求前往合作机构的办学点听课,授人以渔的,自然还是本校的老师。
原来五十个人的小班合成了百来个人的大班,换了上课环境,开始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新鲜,再过几天,很多人就开始一睡不醒直赴周公之约。
办学点离四中很远,冬天的早上又是格外叫人煎熬。就连苏千秋这种好学生,也在和温暖被窝的搏斗中屡战屡败。
这天她好不容易从床的封印中挣脱,急急忙忙刷牙洗脸,打开衣柜看见最底下压着一抹熟悉的红色,抽出来才发现是司南去年过年看烟花时送她的围巾。
前段时间无意中的双唇相触,说是一场意外,也足够叫人面红耳赤。
再说,苏千秋是个习惯于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好孩子。
她总觉得平白无故的收了男生礼物,就好像平白无故的要发生些什么一样。
但苏千秋对需要发生些什么心里没底。
她有些惴惴不安,又觉自己的心尚在迷途,不知归期。
若戴这围巾上课被司南撞见,很有点尴尬,于是索性将其压了箱底,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它的存在。
偶然从衣柜里翻出这沉甸甸暖融融的围巾,好像听见它哭着喊着“要我吧!要我吧!”
仿佛一切冥冥之中若有天意。
苏千秋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反正是去补课,反正见不到司南,索性把帽子手套整套找齐,戴着呗。
当用帽子围巾全副武装成一只圆滚滚的小熊,叨着半块三文治的苏千秋踏入补习点时,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刚响。
迟到的难兄难弟们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如潮水般涌入教室。
然后她就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中,和司南迎头相遇。
司南围着同样的围巾,戴着同样的帽子,拿着同样的手套,同样的把自己围成圆滚滚的小熊。
只不过司南那一套是深蓝色的。
“哎呦!情侣装啊!”林风眠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一旁,顺便神神叨叨的配上了画外音。
苏千秋:“……”
司南:“……”
还真是冥冥之中若有天意。
话说当初司南真的只是单纯的想送条围巾给苏千秋,仅此而已。
等围巾送出去之后,他又鬼使神差的跑回专柜,把另一套男款的也买下。
然而买了之后,在学校当着苏千秋的面,司南也没好意思围。
因此今天也是司南这套行头的首秀。
然后就这么好巧不巧尴尴尬尬的撞衫了。
“咳咳,没想到你们在这里补课。”司南赶忙转移话题,“我来上托福的补习班。”
虽然只是高二,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为未来奋手一搏,国际班的学生也不例外。
或者托福,或者雅思,或者SAT,总有一个在路上。
其实于大多数人而言,人生中对得起“努力”二字的,唯有高中的这段时光。
当我们还小时,未来迷朦而遥远,往往教人错觉可以挥霍的时间不计其数,以至于未曾学会珍惜。
而当我们长大成人,在日复一日的寡味和平淡里,我们学会了亦步亦趋,在生活的琐碎里逐渐忘记了初衷,最后成为一个精神木然,随波逐流的人。
而只有在高中这段将熟未熟的雨季里,梦想很近,仿佛轻轻一跃就触手可及。
司南沿着从小就策划好了的路,按部就班的向着未来前行,托福只是其中的一块踏脚石。
苏千秋瞥了一眼司南手中捧的那堆书,眼神一黯,什么也没说。
她内心隐隐觉得,这些书就像司南人生的注脚,暗示着终将渐行渐远,最终是一次别离。
上课的正式铃恰到好处的响起,苏千秋侧身避过司南,匆忙赶回教室。
楚涵早就到了,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要她过来坐。
既然是拼班补课,大家的座位自然随意。
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宝座,本被人觊觎许久。只是楚涵一脸阴翳的往那里一座,也没人再敢打那两个位置的主意。
苏千秋顺摊地坐下,随手摘下了脖子上那条教人心塞的围巾,塞进抽屉。
心情无端有点低落,就像窗外灰霭的铅云。她对着空荡荡的书桌发了会呆,直到楚涵用手肘碰了碰她。
苏千秋猛然回过神,手忙脚乱的翻出语文课本,只见老师在上面讲的唾沫横飞,隐隐约约听得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短短十三字,人生的五味杂陈尽概其中。年岁渐长,我们都被时光的洪流夹挟着被迫前行,纵然想像年少时那般呼朋引伴赏花醉酒,才发现时移势易,只剩一番无力的颓然。
古人如此,现在亦然。
教室冰窟一般,哪怕是百来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也难增半点热气,放学铃一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补习点没有饭堂,因此中午下课附近的苍蝇馆子总是人满为患。苏千秋正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旁边的楚涵忽然说:“走吧。”
苏千秋:“???”
“一起吃饭啊。”语气不容拒绝。
苏千秋环顾一圈四周,所有人都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往外走,就剩他们两个突兀的坐在课室角落。
这种孤独太惹眼。
“好呀。”苏千秋想了想,答应了。
她条件反射的伸手进抽屉想要扯出围巾,手指刚碰到羊毛那粗砺又略带扎手的触感,又神经质的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