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心知,什么老太太身体不好,如今只是贾琏的借口罢了,“表哥这是什么话,我早就听说,贾府是最重孝道的,就是当今圣上也最讲究这些。琏二表哥的急切我是理解的,可千万不能因为我们的事情就耽搁了正经事。”致远叫小厮递上了那只木盒子:“这是我和妹妹单给二表哥的一点心意,还请表哥收下。”
贾琏假装要推脱,客气的说都是自家的事情,怎好要妹妹的谢礼。致远说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知道哥哥是看不上这些俗物的,只是连二表哥大老远的从京城来一趟,不带点儿特产回去,我也怕二表嫂心里觉得我们不懂得人情礼节。再者,前几日的那些是二伯孝敬给老太太的东西,今天这,是我们特意留给您的,所以这些东西还要表哥万万收好。”
致远走后,贾琏忙乐不得关了门,四下无人,高高兴兴的打开了盒子,里面一叠儿的银票,面额不大,只有一百两,但是细细一数,竟有二十张。
贾琏心中暗暗合计,林姑老爷孝敬给老太太的是两万两,均是一千两的银票,自己已经私底下扣了三千两,到时候只说姑老爷给的是一万七千两。加上现在林家少爷给的这些,来了一趟扬州竟能赚下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来钱的买卖了。
不说这边贾琏的心中算计,只说吊唁的人来来往往,大多是林如海之故交好友,原本众人见主持家务的只是这年轻的兄妹俩,便有些担心。不过,见到了东平侯世子在这里坐镇,虽然心里还有些诧异,但稍后便想明白了。东平侯爷和林如海是同门师兄弟,少年时都在苏州的静安学堂读书,来帮忙是必然的。况且如今又听说,林家的这位长房少爷和世子爷关系很好,众人心中便越发的不敢小瞧了林致远。
女眷们在后堂里也少不得要安慰林家女眷几句,黛玉几年未见这些太太夫人们,竟有些不大认得,还多亏了白姨娘,钱姨娘在一旁提点着。
好容易得了闲,黛玉并两位姨娘能歇歇,却有白姨娘身边的丫鬟香蝶走了进来:“小姐,姨娘,知府夫人来了。”
黛玉忙站起身,理了理鬓边的白色绒花,吩咐道:“快请进来。”
知府夫人姓蒋,二十上下的年纪,是江大人的续弦妻子,为人很是爽朗,这些天每日必到的来帮忙,黛玉心中很是感念。“夫人辛苦了。”
蒋夫人忙拉了黛玉的手,坐在了椅子上:“这孩子,看看这两日,越发的瘦弱些,我刚刚从家里带来了上好的血燕,你叫下人做了吃,也给你哥哥送去。我刚进门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致远,唉,忙的连汗也是擦不得。听下人说,你昨夜守夜的时候又咳了?”
黛玉脸色极为苍白,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如今看着就好像随时都要垮掉似的。
蒋夫人想了想,继而说道:“你听我的一句劝,这守孝虽大,但是伤坏了身子,你父亲在天之灵也是不愿见的,莫不如都交给你哥哥,你好好养养身体,再在你父亲的灵前尽孝也为时不晚,只要心意诚就可。”
黛玉听到夫人说起父亲,不免又是一阵落泪。紫鹃,雪雁等人看了也是劝解。只是黛玉不肯:“我知道夫人是为我着想,只是为父亲守孝是我的本分,怎可全都让哥哥来承担。哥哥忙前忙后,我虽帮不上大忙,但是陪在哥哥身边还是能做到的。父亲......父亲临终前告诉我们,叫我们兄妹俩相扶相持,我就越发的该谨遵父亲的教诲。”
黛玉咳了半晌,眼眶依旧有些发红:“我本是个上无长兄,下无幼弟的,如今可算得了个护着我的哥哥,我也要多为哥哥着想些。”
蒋夫人听了,心中也是酸楚不已。这蒋夫人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父母早亡,跟了叔叔家过活,婶婶为了攀附新上任的知府老爷,竟将自己做填房嫁了,反倒是为自己的亲女儿找了一位年轻的举子做女婿。
好在大人是心疼自己的,事事依着她。不过,蒋夫人也常想,若是自己有个哥哥护着,是不是命运就不一样了?
......
到了晚间左右,一干人等都散去,黛玉命小丫鬟炖了蒋夫人送来的血燕,又嘱咐春纤给致远送去:“你见到了哥哥,就说厨房的膳食已经做好了,请少爷到花厅用膳。再者,细细的嘱咐了少爷,有什么大事,万万要保重身体。”
春纤应声而去。紫鹃看了看婆子送来的食盒,里面一应六样小菜,糟烩鞭笋、咕咾豆腐、三丝杏鲍菇、素酱鸭、蒜蓉茄子、葱香藕片,小小巧巧的装在青花缠枝莲花的盘子里。紫鹃端了食盒里的汤出来:“姑娘,这是厨房做的燕窝炖雪梨,少爷说要你每天都吃,能有止咳、润肺的效果。”
黛玉看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虽是素食,但也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可是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雪雁见了姑娘,也在一边劝解道:“姑娘到底吃一点,就这么下去,身子怎么能撑得住?就是少爷见了,也是心中不忍的。”
不大一会儿,春纤却去而复返:“姑娘,少爷已经到了门外。”
黛玉听了忙亲自去门外迎接,一见到致远还是不免有些拘谨。黛玉见致远身后跟了个老嬷嬷,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似乎和她房里的那个一样。
致远见黛玉厅内饭菜一样未动,,叹口气:“我就猜到妹妹还未用餐,喏,哥哥将食盒提了来,不介意和我这个粗人一起用餐吧?”致远忙完了前院的事情,送走了好友沈修杰,就见黛玉的丫头来找自己送燕窝,他一问,那小丫头说姑娘这一日神情恹恹,早上只喝了半碗米粥,中午是一点儿吃食未进,致远便知道黛玉八成连晚饭也不想用了,于是叫了老嬷嬷提了食盒,跟着到了后宅。
“哥哥来了,小妹欢迎还来不及,紫鹃,快准备碗筷。”黛玉请了致远坐下,摆上食盘,屏退了丫鬟婆子,只叫紫鹃雪雁在身边服侍。
致远笑道:“我本是叫下人从苏州捎来了些燕窝,只是到底没有蒋夫人送的好,妹妹先吃着这些,等过些时日咱们回了苏州,哥哥再找人为妹妹好好调养调养身体。”
黛玉一听这话,放下手中的杯盏,忙问道:“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扬州这里怎么办?”
“这些事妹妹不必担心,我已经做好了打算。这御史府到底是官邸,据说新任御史已经到达了扬州,现在在驿站休整,估计不久就会来接任。咱们家需要尽快收拾行囊,省的到时候新御史找咱们的不自在。”
黛玉听了心中着急:“难道新御史还能不叫咱们为父亲守了头七就赶了我们出去?”
致远听罢长叹一口气:“如今这府中只剩下咱们两位至亲,有些话对妹妹说了也无妨,只是希望妹妹不要心中焦急。我已打听到,新来的御史姓黄,和二伯乃是同一届的进士,两人当年是些有恩怨的。此次看来,这人绝不会为咱们兄妹来雪中送炭,倒像是个落井下石的人。”
黛玉站起身,来回踱步,忽又转身,犹不解的问着致远:“黛玉虽不懂得官宦仕途,但也清楚父亲深受皇帝宠信,陛下怎么会叫这样一个人接人父亲的职位?”
致远一摆手,紫鹃雪雁便机灵的到花厅外守候,“妹妹难道没听过一句老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错,二伯的确守先皇的隆宠,执掌江南巡盐御史的职位数十年,但是现在的皇上并不信任二伯,若不是二伯自动请辞,恐怕皇上也会找个罪名按到他老人家的身上,到时候咱们家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叫你知道二伯的用心良苦。二伯那时身体已经大不好,于是就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辞呈,皇上或许还存了对付二伯的心思,但现在看了信不免也就罢了,反正现在的江南官场也掌握在皇帝的手中了。”
官场险恶,致远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他就算告诉了黛玉也是无用。其实,皇帝本想趁此机会安插自己的得力手下,但是不想被忠顺王一脉苦苦相逼。那宫中的太皇太妃就是忠顺王的母亲,新任御史乃是忠顺王的亲表弟。当年先帝即位时,忠顺王就不服,屡次三番与先帝作对,先帝为了名声都忍下了,只是将太妃留在宫中,也算是个人质。
先帝的母亲本是名门之后,祖父做过户部尚书,进宫之后从婕妤到充仪,再从充仪到昭媛,最后成为四宫之首的慧妃,深得皇帝喜爱。皇后无子,宫中皆看好慧妃所生的二皇子,也就是先帝。但是此时却忽然冒出了个黄采女,贫贱商贾出身,却受皇帝宠幸,进宫没多久便越级封了美人,十几年间便到了四宫之末的贤妃。
朝中也有大臣非议,此女贫贱出身,怎能堪当“贤”一字?只是皇帝皆不理会。
贤妃生有六皇子,也就是忠顺王,后又娶了昭德将军长女,夺储之势渐长。
本以为储位就要到手,却不料皇帝禅位,二皇子登基,忠顺王不服,曾大闹太上皇的寝宫,继而贤妃、忠顺王被太上皇厌弃,直至驾崩也再未相见。
贤妃得宠时曾扶持过黄家,这黄家也不少心思歹毒的小人,这些年一直为忠顺王效力。现任皇帝即位时,忠顺王已势大,加上昭德将军一脉尽心扶持,皇帝不敢硬碰,只好同意黄宗兴接任巡盐御史的职位,此举也是无奈,至此,江南盐税成了忠顺王的掌中之物。
这些事情,致远不会和黛玉说,他还是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快快乐乐的过活,官场的险恶,自有男人们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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