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流寇,愿意效忠朝廷,栋勋也肯替他们作保。二皇子就收编他们进军队了。他们居然也真的老实效命,替朝廷出征,收回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大陵有了中兴的气象。
二皇子有了权威、也有充裕的时间之后,重点过问他御驾亲征前七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娘娘们”本来的主张是,云舟撺掇二皇子亲征,太冒失,太危险了。不过二皇子亲征的结果这么好,证明云舟的主意真好。她们的立场就站不住脚了。
这种情况下,班幼娘只好乞灵于“法不责众”这个法宝。她太高兴让所有嫔妃们都扎伤手指了!还吩咐下去把宫女都扎伤了!看,这说明当时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就算事情的发展没有证实她们的担心……只说明她们的眼界不够高。身为女人的眼界不够高,这并不是死罪嘛!女人只要好好爱护丈夫就好。班幼娘担心二皇子,岂不正是妇德的证明吗?
二皇子表示: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配坐皇后的座位!
班幼娘傻了眼了:什么情况?啊呀,她忘了一件事!虽然说法不责众。但她是皇后啊,不能泯然于众人。她想要泯然于众人,那就是自己从皇后座位上下来了。
她也真是气急了,质问了一句话:你难道要把谢云舟提携上来当皇后不成?
二皇子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班幼娘被勒令出家了。二皇子又立了个新皇后,自然不是谢云舟,却是谢家认可、信得过的一位姑娘。
至于谢云舟么,二皇子想封她做个监国。
谢云舟坚辞不受:“从古至今,哪有女监国。”
二皇子这次不听她的:“连女将军都有了!”
哦对,郭离澈功绩卓著,特赐将衔。
“但是这次不一样。”谢云舟温柔,而坚决的,“郭姑娘战绩摆在这里,人所共睹。妾身做了什么呢?如果圣上要把妾身还没有能达成的荣耀加给妾身。难道是要告诉天下,牝鸡已司晨么?”
二皇子闷了一会儿,道:“你是想说,文功和武功不一样?”
云舟含笑。是这么个道理。文功和武功不一样。武力是逼到眼面前来的。再顽固的老疙瘩,看到敌军压城,也会心胆摇颤;看到刀锋扑面,说不定会吓得尿裤子。就算他自己能挺住,如果全家人给人像撵鸡一样的撵。宠爱小妾被人按下去扒裤子、心坎上的娇儿被人戳在刀尖上、白发双亲被人扇耳光,他也一样挺不住的。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挺身而出,杀退敌军、保家卫国,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呢?他一样感激涕零。给这恩人一个适当的头衔、让恩人能继续好好的保卫家国,他是一定没意见的!可是文治却是慢慢的、滴水流长、细致而绵远的,一道大堤坚固与否,可能需要五到十年来检验;人心的移转,半辈子都不一定够。而且很多时候,标准是模糊而可疑的。不像大堤,说垮了就一定是垮了,肯定坚固程度不够。云舟这些年来做了什么,要怎样说呢?有的根本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有的事情可以说,但那些文官们还未必认可呢!说不定觉得他们做得比她还好呢!就算这次她力主二皇子亲征,而且成果有目共睹,但也是将士共同效命、圣上受天所佑的关系。她不便贪全功。虽然,事实上这次胜利另有隐情……那也不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这种情况下,二皇子出于私情,想让云舟监国。云舟又怎么能大喇喇就接受了呢?二皇子能想通这个道理,云舟很欣慰。
“——可是!”二皇子又另有意见。
云舟很想搓一搓太阳穴:很多傻子,其实并不是那么傻。他们之所以发傻,就从自以为聪明了、要发表“可是”的意见开始。
“可是武功也有危险。”二皇子也真是豁出去坦白了。“兵权握在谁手里,这是最叫人不放心的。既然兵权交给女人都可以,监国权又怎么不行呢?”
这个问号,其实是个反问句,云舟却把它当疑问句处理了,而且像是课堂上先生看见学生提了个很白痴的问题。简直都开不了口夸他聪明好学。
如果说二皇子在云舟的眼里没有看到任何不恭敬,这完全得归功于云舟多年戴着假面太熟练。
她先夸二皇子:“圣上远见!”
二皇子心花怒放。
云舟继续道:“所以妾身想,兵权交给女人,果然也是不合适的。”
“那——”
“只不过妾身更相信,如果一个女人要指挥着十万甲兵,做祸国殃民、逆天犯上的事,不一定指挥得动。圣上说是不是呢?”
“呃……”二皇子眨着眼,就像排热的风扇,你简直可以看到他脑壳后面那可怜的小主机在高速运转。
CPU终于转过来了。二皇子想通了:兵权落在谁手里都有危险,女人说不定还好一点,因为一个女人要造反,是比男人造反更难的!但国权落在女人手里,就不一样了。历代都有后宫乱国的。皇帝的权威,是如此抽象、而好使的武器,落在孺子手里、女人手里,都使唤得起来。这就是将军可以封、监国不可以给出去的原因。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监国的名号封赐给七王爷。从此,七王爷便是监国王,谢云舟是监国王妃。
七王爷给谢云舟作揖:“王妃多谢多谢。”
谢云舟回礼:“王爷多礼多礼。”
七王爷道:“若非王妃,小王未必还活着,更别说还是大陵王爷,更别说加封监国王。”
谢云舟道:“若非王爷以身替护妾身,妾身现在才未必还活着。”
班幼娘等女人来捉拿云舟时,云舟神色自若,告退到后头上轿,其实是换了七王爷在轿子里。
“没事啦。”七王爷宽厚的摇摇手,“她们能对本王怎么样?关键是拖得一拖,缓得一缓,我相信你后头肯定有妙计脱困的。”
“哎,”谢云舟得声明一下,立此存照,“栋勋将军赶过来,可不是我能设计的。”
那时栋勋听说七王府被冲击,反应非常之大,据史书记载,是“毛发倒竖,冠为之落”。他是不是真的头发都竖起来,把帽子顶飞了,不好说。但是他把二皇子丢在军队那里,自己冲过来,冲到七王爷面前时是连帽子都掉了,这可是真的。
总之多亏了他,七王爷没事,云舟也没事。就是护宫的卫士们职责所在,不得不攻击他。就算他是栋勋将军,也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喏!现在还在王府歇着呢。唐静轩从前住过的小院,现在就给他了。
栋勋日常的用药,也都是七王爷亲手照料。
七王爷忸怩道:“我是他的学生。老师有事,我照料也是应该的……”
云舟喝道:“七王爷什么时候敢做不敢当了!”
如佛门狮子吼。如暮鼓晨钟。七王爷全身一震,双目溜圆。
他偷男色,早早就人所共知,偷得是光明正大了。跟栋勋将军从前该有的也都有过,如何现在反要遮掩?
云舟道:“人若说谎,便是那要遮掩的才属真心话,且知道是自己最软弱的地方,怕被攻击。”
七王爷当初藏着周兰芝在府中,不敢过明路。如今他照顾栋勋,非说只出自师生之情。
藏周兰芝,是怕周兰芝出身不好,要被帝后反对刁难。而栋勋……
他遮掩对栋勋的感情,不是怕谁刁难,是怕对不起周兰芝。
毕竟她才是他前世的孽缘,今生能再见,是神使鬼差、上天垂怜,他怎么能辜负?若是毕竟移情给了别的男人,怎对得起这个爱情童话。
这样想的时候,情已经移去了。
他对周兰芝,仍然有着深深眷眷的牵念,但栋勋毕竟在眼前,嵌进他生命里,成了他新的连血连肉的一部分,牵之系之。斩断的话,会流血。
当七王爷冒充云舟坐在轿中时,非常镇定。形势比较危急、班幼娘等人商量是不是拿火烧了轿子时,他也不过是想:真死在这里就搞笑了。
栋勋飞奔过来救王驾时,他心喀啦啦一下子,忽然裂开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成嚼不烂捶不扁的一只浑蛋,谁知不过是一磕便裂开的鸡蛋。
鸡蛋真是最没用的东西了!一不小心,蛋清和蛋黄就流了一地。
七王爷跳进栋勋怀里,鼻涕眼泪,哭得像当初那个不受教的破孩子。
“没事,没事。”栋勋抚着他的背,“不怕不怕。”
七王爷不怕啊!他去替云舟,就是有把握自己不用怕,死不了,最后关头露出脸来,她们还得救他!要紧是保住云舟,他在二皇子面前就有后福。他可聪明呢!这些厉害关系算得可精通呢!
所以栋勋这么火急火燎赶过来是急个什么鬼啊?亏得做了大将军的人呢!笨起来还是这么的笨。
这么个笨蛋,肩膀这么宽,体温这么烫。把他看得这么重。
他当时哭得像要融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