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林代也拿易澧没辙,“我就问你,你是故意的吧?”
“我……我……”易澧嗫嚅。
“别说是赶巧。”林代冷笑,“没这么巧的。你当我脑子是摆设?”
易澧往别人身上推:“他们带我去的。”
林代更火了:“你当我眼睛耳朵也都是摆设是吧?”
清客虽有故意要蓉波跟林家人对质的意思,易澧实在也是早听说了蓉波胡闹。只是林代一直故作不知,并且严令底下人不要主动出击,易澧也被管束住了。如今听说有碰面的机会,林代又不在身边,易澧赶紧应邀过去,其实是迫不及待的出战。一路上把该发的炮弹都想好了,不然当场哪能发挥出那么一大篇来?
他委屈就委屈在:他觉得自己干的是好事啊!把坏女人赶跑了,维护了林代的名声。他是个小英雄!林代为什么不叫跟蓉波碰面呢?是怕蓉波吗?蓉波不可怕啊!瞧被易澧就整得落花流水。易澧有一种英雄班师,没得封赏,反而被绑风波亭的悲愤。
如果你不幸还爱着那个暴君,感觉就更悲愤了。
易澧想说:我喜欢你啊!看到你就好像很烦躁的七月天,忽然一弯清清的水从眼面前流过去了,上头树荫也盖下来了,于是人都安定了。是这么样的喜欢。别人欺负你,我是会保护你的啊!别看我小,我力气这么大,能把她撞翻,我嘴巴也可能说话了。我这么能干!我像个英雄一样能干了是不是?但你还骂我!因为我违抗了你的命令?那是什么鬼命令!那命令是没道理的。按我说的做才出气!
他哭得气噎声嘶。
林代神色凝重,迟疑了好久。这样凝重的神情。以前也出现过。那时她碰到一个案子,当事人被控杀人。其实当事人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主持的楼盘改建巧取豪夺,被人扎小人诅咒。但要说这件杀人案,疑点确实很多,更可能是当地势力与他分赃不均,杀人嫁祸。当事人吓坏了、也气坏了。出重金。要求个英雄于法庭上还他清白。
当时的情况,这案子真是接与不接都两难。课本上学的什么事实与依据、道德为准绳,现实中难免有别的考量。
当时林代为难。因金钱、道义、荣耀、凶险,都太重了。如今这个小人儿扎在她怀里哭,她为什么犹豫良久?这才把手抚上易澧的头发,道:“我不希望你碰这些事情。”
那时她和他两个人的体温融合在一起。生命的牵绊是这样系下的。之后扯断了。就尤其叫她无法接收。
很快,易澧去云舟家玩。接着就报出凶讯,给林代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林代不知道的是,易澧去云舟那儿,云舟在花下悄偷偷问她:“四姐劝你来着的么?劝得对不对?”
易澧道:“四姐说得对。我姐真骂我了。”
云舟唇角一翘。
易澧笑了:“可是。”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而且他觉得林代也没有讨厌他。他脸有点烫起来。吭哧吭哧说不好。
云舟道:“澧弟口渴么?”便亲自招呼送饮料来。
那饮料送来之前,易澧不知怎么就误服毒草,给人抢救的时机也没留。一下子就过去了。
林代赶来时,云舟愧不可当。一直自责。旁边的人则替她说话,讲也不能怪到她头上。
林代当时脸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云舟一直知她生得美,哪知这刹那间,她真变得雪做的、云捏的也似,一点凡尘俗色都不染了,却又带着剑气,如姑射仙人,凛凛照人。云舟不由暗道:爷爷算得真对。
真对,这样绝色,原该有绝杀的用场。
真对,云舟这样一下手,就把她的恨都激出来了。
从此不用谢小横嘱咐,云舟也小心防备着,在她进之前,总不能叫她先把自己给杀了。
谁知林代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她追到京郊!
遥遥见到押运的队伍,云舟猛然明白林代的用意了!虽然是敌对地位,也要赞一句:不愧是林姑娘。
看着鲁莽,像开山大斧般,什么也不计较就下来了,其实角度刁钻,锋刃尖锐,是算准了来的,绝不是逞血气胡来。
她嘱咐身边的人:关键时刻,怎么怎么用刀吧?
语气严肃而冷静。
那押运的队伍,押的是钦犯。云舟逃得近了,林代的人就做出了劫钦犯的架式,把队伍都惊动了。那官兵也开始追着云舟和林代的人一起跑。
“玉石俱焚?”云舟苦苦想。倒也是狠了。不但取云舟性命,还坏云舟名声。但外人听来,谢四小姐、准王妃,忽然跑去劫钦犯,总奇怪吧?真的能让人相信吗?而且把林代自己也赔在里面,怎么合算呢?
云舟原来以为,林代会在押钦犯的所有人面前,把云舟脸露出来,给人看见,那云舟脸面也丢完了,以后不要想嫁人了。所以云舟让身边仅剩的护卫,做好准备,事情紧急时,给云舟一刀,做出宁死不从样子,然而当然留她性命。她把身子和名声都保住,以后缓过气来,慢慢再跟林代算帐。
可林代没让人冲上来剥云舟的面巾、衣裳,倒是把那押钦犯的队伍、像捅马蜂窝一样的捅了。云舟困惑着,也只好先逃跑。
直到跟“钦犯”一起被困进角落中,云舟才猛然醒悟林代的计策,比她原来想的还要毒辣。
剥了面纱甚至衣服算什么?完全是村妇打架。林代算计得可比那些实在。
招惹了钦犯队伍,劫出其中的一个,撮着他跟云舟一起跑着。后头人赶上来了。林代的人就把钦犯和云舟都往死角一逼,他们自己悄悄从旁溜了。
官兵们明知钦犯必在里头,而劫牢车的既然要的是钦犯,当然也该跟钦犯呆在一起。哪里想到他们会故意把人往瓮里一送,自己从瓮口就溜的呢?结果反而让那些人溜之大吉,却把云舟和唐静轩困在里头——
竟是唐静轩!
云舟一见唐静轩,更知林代连环套了。要知劫个别的人,还不容易把云舟陷害进去。而唐静轩跟云舟一地长大,也曾有人谈论他们两个人相配,他们更曾同困京南孤村。无事则矣,这一有事,流言蜚语还用得着想吗?这才把云舟彻底陷进去了。
林代的人也真有本事,竟把云舟和唐静轩一起装在了酒缸里!
官兵是蠢了一点,没有当场发现酒缸的秘密,倒去追了余和瞬的马车。那酒缸是香言酒,就被送过来了。
七王爷看着云舟,倒笑起来了:“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啊?”
云舟扶着头,也笑:“我幸运啊。”
她不但幸运现在碰到的是七王爷,更幸运结亲的对象是七王爷!七王爷有这么个本事,让人觉得什么事情都不真实了,像是个玩笑、或者游戏。
玩笑和游戏,都不会是致命的,只是丰富了生命的小插曲而已。
云舟确定,跟这种男人结婚,夫妻之间的气氛会很轻松。不像有的男人,能活生生把人的生命拖得沉重了。
就像当年谢大老爷和白绵。
云舟至今回忆童年时光,都不愿意再退回去哪怕一分一秒。
唐静轩还在酒缸里,看看大家,居然也笑了。
他觉得事情统共荒谬,不像真的,于是也笑起来。
七王爷就无奈了:“喂,我们没关系的,但是你有关系。我要救我的准老婆,可是你,还要回囚车里。”
唐静轩低下头。
七王爷叫余和瞬开了门。管事的早等在外头了——或者说,他一直等在外头,等七王爷的示下。
不等七王爷费劲措辞,他就主动禀告七王爷:官兵在外头,打算着要人呢!
这帮子家伙到底是醒过味来了,一直追到这边,也算他们厉害。
七王爷叫把唐静轩带下去,又嘱咐了几句。
这命令得到很有效的招待。七王爷执起云舟的手说:“现在不要紧了。”
“多谢。”
“唉唉,夫妻之间,谈什么谢字?”
“举案齐眉,谢还是要谢的。”云舟道。
余和瞬在旁边给云舟行礼。云舟道:“这位可是余世子?”
余和瞬就咧嘴笑了:“是我。”
“现在我们干什么呢?”云舟又问七王爷。
七王爷死心踏地道:“先玩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余和瞬很开心的跑去拿他做的琉璃粘土拼板给云舟看,努力形容:“这个是——”
“烟花。”云舟福至心灵。
“啊!”阿逝满足的叫起来,是这样,它们让他想起烟花。
“呃……”他又皱起眉。不完全是。烟花在夜里而它们在白天闪亮,这是区别。还有什么区别?非常非常重要的——
“它们不会熄灭,一直会在你怀里开放。”七王爷笑道。
是的,对,太好了!这样两个知心达意的朋友在侧,阿逝满足得别无所求。
阳光照在他额际的茸毛上。要命,他还像小幼儿般生着细细的茸毛,眼神如春天新生的小兽般湿润黑亮,偶尔喉咙里发出个满足的哼哼,也似小幼兽,可爱非常。云舟想,其实嫁不成七王爷的话,嫁他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