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有劳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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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大媳妇对鲁大郎道:“得得!我白说一句,招你这许多埋怨。”遂问道,“你老娘生病,总不会惹麻烦吧?”

  鲁大郎没听懂:“她生病就够麻烦啦!什么不会惹麻烦?”

  “不是,你说官家问起来。你老娘生病,是她自己生的,总问不到我们身上吧?”

  鲁大郎吓一跳:“官家怎么了?”

  “不是呀!你这人,自己说的。怎么讲不清楚了呢!”鲁大媳妇竹筒倒豆子,索性直说了,“我们告诉二郎,娘病了,叫他多寄些钱回来。这总不能怪我惹麻烦吧?”

  “早说呢!”鲁大郎首肯,“这倒使得。”

  于是便有通报鲁老娘生病的信函,赶上京南大水,给延误了。鲁二郎这时候才收到信赶来。便是盐帮里的玉拦子了。

  玉拦子带着福珞到了这里,鲁大媳妇出奇不意,不肯往里放,意思要先问个详细。玉拦子哪里理她,卖个破绽,就带福珞闯进去了。鲁大媳妇脸色发青,自己坐在外头生闷气。生了一会儿,听里头笑语,鲁大媳妇想:咦,不对!我跟他们置气,把自个儿关在外头,反放他们清闲?这是什么道理!天底下事情没有这样讲的。

  鲁大媳妇又进门去了。正见着鲁老娘眉花眼笑,把一支如意簪往福珞头上簪。福珞矮着扶着床沿就她。

  鲁大媳妇心头一刺,张口便道:“打贼打贼!”

  玉拦子虎目一抬,目光凛然。鲁大媳妇吓得一抖,退了两步。福珞也早避开,把那支簪子留在床边。

  玉拦子冷冷问:“嫂嫂。这是干什么?”

  鲁大媳妇定定神,道:“我见贼要拿我们家东西,所以喊起来了。”

  玉拦子语气又冷三分:“嫂嫂,贼在哪里?”

  鲁大媳妇眼光往外溜:鲁大郎在哪呢?这种场面,要她女流之辈一个人承担。好过份!“这软脚没卵蛋的东西。”她心中暗骂,说不得也好硬着头皮撑了。当下,但见鲁大媳妇指着福珞。道:“她不是贼。那是什么人?”

  鲁老娘强撑病体,道:“老大媳妇,你别急。这位是老二带回来的。老二媳妇。”

  “平空哪里蹦出来的!”鲁大媳妇眼瞄着福珞,怎么看都可疑,“没媒没聘,打哪儿进的门这是?”

  福珞真想哭!

  她想来做这个媳妇吗?是强盗把她硬架了来的好不好!老太太还非要拿个簪子给她。她稀罕吗?当初在家里,这种材质和造型的簪子。她根本看不上眼好不好!首饰盒里都不要放的。不知哪个箱子里给压着,不但她不戴,她的丫头也不戴。

  这老太太非要送她,玉拦子又在旁边盯着。福珞也只好配合。这老太太送就送吧,不能放她手里就完了吗?还非要给她戴头上!戴就戴吧,鲁老娘还病着。手抬不高。福珞只好弯腰低头、撅在床边儿上配合着。鲁老娘还老眼昏花,手又颤。半天插不去,搞得福珞头上疼、腰背酸。玉拦子还盯着呢!她又不好使性子跑开。

  谁知道这种差使还有人嫉妒!鲁大媳妇在后头酸爆了的一喊,福珞一个激灵,连忙就躲到边上了,把玉簪落在床边。

  鲁老娘好声好气跟鲁大媳妇解释:“这位姑娘命苦,遇到了强盗,父母双亡,被我们二郎搭救了,她情愿不嫌我们二郎穷,就到我们家来,报答二郎救命之恩。她也是好人家出来的,我们不好委屈她。这簪子我给她做见面礼。”

  “好人家出来的?”鲁大媳妇音调又尖又歪,斜着眼珠子打量福珞。

  玉拦子问鲁大媳妇:“请问嫂嫂,娘的病,请了大夫看了吗?”

  鲁大媳妇没好气道:“请了。”

  “请了哪位?”玉拦子追问。

  鲁大媳妇就报了名字。

  玉拦子听着,没有名望,就是街坊的草根医生,不满道:“怎请这位?”

  鲁大媳妇嗔道:“我倒想请御医呢!没人理我呀。”

  玉拦子就从床边拿起那支玉簪,递给鲁大媳妇道:“如此有劳嫂嫂了。”

  鲁大媳妇一愣:“有劳我什么?”

  玉拦子淡淡道:“你也听见娘说的话了,这是给谁的?如今娘病着,嫂嫂又请不到名医开方,娘插玉簪时给嫂嫂惊停了,如今再抬手都抬不动——”说到这里,鲁老娘把嘴巴张一张、眼睛往儿子一看。玉拦子回瞅她一眼,鲁老娘就不响了。玉拦子接下去道:

  “我是男子,不便给这位姑娘戴上簪子,只好有劳嫂嫂帮忙了。”

  鲁大媳妇心里那个憋屈啊:她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她恨不能把簪子摔到地上……不不,是摔到自己的袖子里!还要她给人家戴簪子?二郎是咋想的!

  福珞也没想到玉拦子会使出这一招。以婆婆之命、男女之防来逼着鲁大媳妇,就是逼着鲁大媳妇给福珞低头、并且承认这个妯娌了嘛!这个强盗居然还懂这个道理,福珞很意外。

  招数是精妙,在福珞惯常的生活圈子里肯定行得通了,但鲁家是小门小户,鲁大媳妇又是泼妇。这能行吗?

  鲁大媳妇果然不受挟制,心里想着:好你个二郎,出去混了一圈,知你都学些什么混帐招数回来了!老娘不吃你这一套懂吗!

  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这么吵吵出来了。鲁老娘听不得她这尖高声,一听就胸闷气短。玉拦子上前抱持住她,做个眼色给她。鲁老娘自小看他会使这调皮眼色,一使出来,准有叫人好气又好笑的稀奇古怪想法举措在后头。以前他是年纪小,鬼主意多、成功的少,还总要娘在后头给他善后。如今他大了,大约是真有能耐了?

  鲁老娘想着,心就定得多了,靠在儿子怀里,觉得儿子生得真是宽实,再看看床尾的福珞,越看越爱,眼睛就笑弯了起来。

  鲁大媳妇还在撒泼,就听外头脚响,是鲁大郎急步赶了进来。

  福珞家教严谨,很知闺防,纵在这样不讲究的小门小户里,一见男子进入,还是立即背过身、避到床后,掩去身形。

  鲁大媳妇正要恶人先告状、向丈夫哭诉,鲁大郎杀鸡抹脖子瞪眼睛的叫她噤声。

  后头,一个青衫大夫带着个背药箱的童子,走了进来。鲁大媳妇一见就傻了:“刘大夫?”

  刘大夫可说是这一带身价最高的大夫,只给最权贵的乡绅们看病的。鲁大媳妇想都不敢想请他,就是以前自己犯妇科病的时候,想请他的徒弟来看看,都没成功。谁知道刘大夫竟会贵趾临贱地?

  鲁大媳妇已经傻掉了,刘大夫也凝了凝,然后转身叫童子:“回去。”

  玉拦子瞅着鲁大郎。鲁大郎连忙张开双臂挡在刘大夫前面,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哪里走。”

  呃,不对不对,这是评书里头强盗的台词。鲁大郎不是打算劫人家的道儿来着的。他口气放软和:“刘大夫,怎么刚来就走呢?”

  开什么玩笑!他是没指望能有刘大夫进门看病,但人家都已经来了,又扭头就走,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死!鲁大郎还要在这里住下去的,丢不起这个人哪。

  他软语哀求,刘大夫只问童子:“我教你,有几不看?”

  童子多年饱学,语声清朗:“天死之,不看;我自死,不看;周命死,不看。”

  鲁大郎根本听不懂。

  幸亏童子还自带解释功能:“病人已经无法医了,是天要他死,我医者尽人事、不违天命,故不再医治。第二,病人自己要死,医者不是神仙,挽不过他来,所以不再插手。第三,病人旁边的人宁愿他死,医者没有三头六臂,防不过来,开方用药,终抵不过人家捣乱,救不了人,反坏了名声,更怕被人倒打一耙,故坚决不看。”

  刘大夫冷脸又问道:“病人年事已高,染病在床,病症未明,有几忌?”

  童子道:“八大忌。一忌擅进荦腥补腻之物,怕加重病势。二忌嘈杂怨嚷,怕激伤病人心血,三……”

  刘大夫喝道:“谁要你说下头不相干的。”

  童子道:“是!”便住嘴。

  刘大夫又斥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童子道:“是。”便背药箱走了。

  鲁大郎慌得都要跪下去了:他不蠢!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刘大夫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能揣着糊涂吗?

  八大忌,背到第二条就完了。鲁老娘床头又没有补品。分明是第二条,鲁大媳妇不孝,刺激到鲁老娘。刘大夫援引第三不看,嫌他们家是发力要整死老娘,医生看病都没有,所以不肯看了。

  这要传出去,还是笑话而已吗?人家问:哟,刘大夫,你怎么去那家了?怎么又不看了?刘大夫说:他们要整死自己的娘!

  这罪名压下来,怕宗族长老要把他们绳缚二背、跪神堂,搞不好浸猪笼啊!

  鲁大郎求刘大夫回心转意,刘大夫不听。鲁大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让他媳妇过来表态。

  鲁大媳妇虽然不乐意,不好不过来,但这个弯转得太急了,她心意没到位、演技更差,憋屈还写在脸上。刘大夫不愿意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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