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笑了笑,也不介意,随意地坐在床上,伸手握住那女病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担心,等会儿吃了药,发发汗,自然会好起来。”
那女病人本来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面如铁灰,过了半晌,身体忽然一抖,睁大眼睛瞪着苏桐,苏桐连忙一手扯了条被子给她盖好,扭头冲那女尼道:“这风可够大的,连屋子里都冷的厉害。”
那女尼眯了眯眼睛,也没多说什么,不一会儿,药熬好端上来,那女病人喝了药,果然发了些汗,体温降下去,苏桐还让人招呼厨房煮了开水,给那病人擦了擦身子,忙里忙外,甚是热心肠的模样。
这么一折腾,至柔心里也信了眼前这小娘子懂医术,瞧她一脸的忧心忡忡,到有些好笑,也就像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才会随便乱发慈悲,心下对她甚为轻蔑,暗道可惜,若不是这人甚为带的侍卫看着不好惹,就她这娇俏的模样,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若能倒手,恐怕会卖个大价钱。
但至柔显然是有成算的,她在本地有家有业,不像那些亡命徒,根本不肯冒险,只坐在旁边陪着苏桐说话,盼望雨早些停了,送走这堆大麻烦,早点儿把手里剩下的女子都脱手,换成银子才保险。
又呆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苏桐的一个小厮忽然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苏桐对至柔的紧张视若不见,高声问道:“何事?”
那小厮应道:“小娘子,雨水小了,刚才刚子哥也探路回来,咱们赶紧赶路吧,这里到底是尼姑庵,咱们多是男人,呆着不方面,前面就有村子,不如多赶几步路,要不然天都快黑了。”
那被称为刚子哥的人,姓赵,是大长公主府出来的侍卫,正经的斥候出身,不光是马上功夫了得,飞檐走壁的功夫以前在宫里也是一等一,若不是因为性子太直,得罪了人,也不会托庇于大长公主门下。
这一次苏桐离京,大长公主就把赵刚借给了她,不过,人还是公主府的人。
苏桐一听那小厮的话,就知道赵刚恐怕已经把这尼姑庵的底细打探清楚,这是提醒他们马上脱身。
至柔一颗心也顿时落下,见苏桐迟疑,忙道:“不是贫尼不好客,若只有小娘子一群女眷在,那还无所谓,如今贵属下多是男子,为了贫尼清誉,贫尼恐怕真是不好让贵属下多留,尤其是不能过夜。”
苏桐忍不住一笑——一个贼窝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话虽如此,却是从善如流,一行人立时收拾收拾起身便走,临走之前,苏桐又拉了床上那女病人的手,温言道:“你放心,最多到夜里,你这一身的病,保准能好。”
那女病人甚是激动,嘴里呜呜抽泣,拉着苏桐的衣袖死活不放手,还是苏桐用了巧劲儿才挣脱开来。
雨水果然小了,虽然还在下,到底不是连路都不容易走,至柔师太一路把苏桐一行人送出门,眼看着他们驾着马车渐行渐远,才关门回屋。
苏桐上了马车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便倚在车上,和自家的女使一块儿搬出炭炉,将自家准备的陶瓷罐子搁上面,又往罐子里倒了两包药粉,注入水大火开始煮。
阿珍眼见里正带着一群村子里的男人们踏着泥浆急冲冲地往前冲,又看着苏家的下人和侍卫一个个地翻墙进了院子,便随手关上车门。
一锅药还没有煮开,苏桐就隐约听见尼姑庵里传来一声暴喝,是男人的吼声,声音里充斥着一股子狠辣和惊怒。
但这声音只响了一声,就有好几个男人嘶喊着哀嚎起来,隐隐有哭求声,磕头的声响,还有拳脚相加的声响,这类乱七八糟的声音伴随着的是女人的嚎啕大哭,哭声震天,连苏桐都听得皱眉。
阿珍瑟缩了一下,不由道:“小娘子,咱们不如避一避,莫要让人冲撞了才好。”
苏桐叹了口气,拿了方帕子擦自己沾了雨水,略微有些潮湿的的秀发:“等吧,就几个拐子,费不了多少工夫。”
果然如她所言,大约也就片刻工夫,那尼姑庵的大门洞开,赵刚已经领着苏家的侍卫走了出来,只身上的蓑衣沾了雨水,没有一丝破口,想来没太费力气,不过却满脸无奈,苦笑道:“村民们疯了一样,那几个拐子被打得不轻,若是不医治,恐怕非死不可。”
小影立在车门口,闻言恨道:“这是里正在呢,若是只有村民自己,打死他们还算好的,非活剐了不可!”
苏桐也不在意,她早就知道如今的老百姓不像未来的老百姓那般冷情冷性,真真是嫉恶如仇者众多,有什么事儿在街上招呼一声,见义勇为的会冒出一大堆来,绝不像后世,遇见麻烦扯破喉咙也没人敢管。
被打得起不来的拐子们让人捆住手脚,头破血流的自然不给上药,却也随意地用布片包了包,就让里正带着人抬起来准备送去县衙。
“有十个女子被拐子拐了,这是大案,瞒不住,我这便派人通知州县。”
里正四下看了看,那群拐子自然是让人弄走,送到县衙里去,可这一屋子女人,却是一时不好处理。
苏桐下了车,也去看了被关在柴房里的女人,一见之下,不由诧异,在她的印象里,拐子拐卖女子,都是选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好调教,也容易卖出大价钱,但此地囚禁的女子里面长得特别漂亮的居然没有,最多也就清秀。
她大概扫视了一下,那几个惶恐地缩在墙角的女子,年纪大的竟然有二十七八岁,小的也十六七岁,都是荆衣布裙,虽然不至于灰头土脸,可模样并不佳,言行举止都带着小家子气,那会儿苏桐给诊治的那一个,已经算是质量最高的。
正琢磨,苏桐相熟的女病人已经勉强撑着坐起身,双目含泪,拉着她的手哭道:“若非恩人来得及时,奴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这一路上,跟奴一起被拐子拐来的姐妹,不()是被送走就是被卖出去,若非奴生了病,年纪又大了,恐怕也早就,早就……”
她这般一说,苏桐顿时明了——这伙儿拐子肯定是从大城市拐了少女,然后把高质量的随手倒卖给青楼瓦舍那种地方,只有那些质量不高的添头,这才带到这等小地方出售,眼下这一群女人,恐怕都是卖剩下的,不值钱。
里正打量了一下,先让小影一群女使想办法帮着这群女人洗漱一下,让她们定定神,再给弄点儿吃的。
“县衙里应该能给安排个住处,你们且不要着急,赶紧把你们的姓名来历说一说,等下我们好派人去通知你们的父母亲人。”
里正话音未落,被拐来的女子便失声痛哭。其中便有人喊道:“我是小王庄的,我爹是王大,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群女人一哭,苏桐到松了口气,幸亏不是小女孩儿,若是小女孩儿,恐怕连家在哪里都记不住,那麻烦便大了。
苏桐让阿珍她们帮手,给每个女人都喂了药汤,有些手脚受了伤的,也都敷药包扎,许是终于逃离苦海,这些女人们纵使抽抽噎噎,却还是安静下来。
尼姑庵里一时静默,小影见所有人都安顿好,便上前低声道:“小娘子,这边儿没什么事儿,您不如先回周家,此地阴寒,若是受了风伤了身体可不得了。”
苏桐想了想,点点头,笑道:“也罢……”
“啊!!”
苏桐话音未落,房间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她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去,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一把剪刀,朝着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鲜血喷涌,只是她可能饿的久了,力气不大,竟然没死,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周围的女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惊声尖叫,个个手无足措。
苏桐一皱眉,两步窜过去,一看那女人的伤口,才松了口气,伤得并不重,恐怕就是皮肉伤,只不过是血淋淋的看着吓人。
她一手扯下袖子捂住女子的伤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本来病病歪歪坐在一边儿的那个女病人,忽然冲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会儿寻死?你早干什么了?早不死万不死,这会儿给恩人添堵不成?”
受伤的女子只是喘着粗气,呆愣愣地睁着眼,双目无神,一言不发。
那女病人的眼睛泛红,面孔扭曲,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身体一软,瘫在地上,大声哭道:“我知道你怕,我也怕,我们都怕……将来,将来可怎么办!我已经许给了表哥,如今哪里还敢奢求这婚事,恐怕连妹妹的婚姻都要受影响,还真是……还真不如一死了之,落得干净!”
她这一哭,一屋子哭声震天。
苏桐皱着眉,看着这些女人痛哭流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里酸涩的厉害,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二十一世纪便是有再多的不公平,女人们即便也一样处于弱势地位,婚姻弱势,指不定好好的婚姻会因为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小三来就毁于一旦,事业弱势,在好多领域中,想要得到和男人一样的地位,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便是再凄惨,好歹也能活下去,表面上也有个男女平等的说法,虽然这个男女平等,貌似总被曲解,变成了凤凰男压榨女人的借口,但只要一个女人肯下定决心,只要她想,她总能活下去。
在这里,在这个比后世王朝还要开明的大宋,女人们遇到眼前的劫难,却连活着,都变得艰难……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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