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7月25日,天气晴朗。
盛夏里的阳光灼烧着大地,万里无云,滨江市第一中学门口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燥热的空气让人口干舌燥,每说一句话都似乎要吐出火来,却依然挡不住人群议论的欲望。
陈卫鸿看了看手中的成绩单,似曾相识的381分,比专科提档线高了一分。打开手中的可乐,抬起头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刺人的冰凉从喉结处迅速流遍全身,摸了摸嘴唇上方刚刚显现的青色胡渣,陈卫鸿自嘲般的叹了口气。
“18岁的身体,搭配33岁的灵魂,还真是有些让人无法适应啊。”
“不过,年轻真好。”
周围学生的躁动没有因为炎热的天气而消散,反而越加高亢,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句,一会儿别走,有毕业晚会。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每个人脸上都是夏天特有的潮红,不远处有老师在组织照集体合影,所有人在烈日下面站着,脸上的表情犹如赶赴战场,人人都带着股天下无敌的气势。
整整一个下午。
很多人笑了,很多人哭了,很多人沉默了,很多人爆发了。
陈卫鸿没有笑,没有哭,只是静静的看着,然后确定了一个事实,自己真的是重生了,从十五年后重生回到了高考发榜这天。
夕阳西下,远方的群山与血色的晚霞交相辉映,落日的余晖普照大地,操场被勾勒出一层绚丽的艳芒,陈卫鸿被人群夹杂着穿过教学楼来到了晚会现场,简易的舞台已经搭好,首次浓妆艳抹的学生演员正在紧张的排练。
随着第一首音乐响起,陈卫鸿的记忆枷锁才开始慢慢被打开,跟着这时代的音符从2016年缓慢的倒退回2001年,也撕开了他最不想触摸的一段回忆。
即便现在他重生,依然无力改变的悲剧。
陈卫鸿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员工,上面爷爷奶奶健在,下面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生活不算好也不算坏,可儿女双全也称得上幸福美满。但世事难料,一次意外交通事故夺去了家庭的顶梁柱,奶奶因思念成疾一病不起,留下这孤儿寡母,一个家庭眼看就要支离破碎。
整整三年,这个家就靠着陈卫鸿的母亲和爷爷艰难支撑,但巨额的医药费和两个孩子的抚养负担,犹如望不到边的大山,死死压着这个家,喘息不得。
直到有一天,陈卫鸿的母亲也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陈卫鸿不恨她,因为父亲走后,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却没有能力照顾这个家,如果母亲有更好的去路,他心里不同意,但能够理解。
想到这里,陈卫鸿的心情就变得很灰暗,也很沉重,不过下一刻,他马上又振作起来。
现在的陈卫鸿,已经不是当年的陈卫鸿了,不是那个一事无成,郁郁半生,终日买醉流连于网络阴暗处的黑客,他现在才刚刚高中毕业,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更何况,他拥有了超越整个时代的记忆。
整整十五年的超前记忆。
“卫鸿,马上到你登场了,怎么还在这里傻站着,快跟我来。”一个急促的招呼声把陈卫鸿从记忆的漩涡中拽了出来,然后自己就被两个人连拽带推的拉到了舞台旁边,手中也被塞过来一把吉他。
“教导主任临时更换了节目顺序,三个班都是大合唱,效果太差,容易审美疲劳,所以你的独唱提前了。”
都没有顾得上看清说话的人是谁,陈卫鸿就被推到了舞台上,台下是一整个操场的学生,数千双眼睛,有人挥舞着双手,有人吹着口哨,不远处自己班的同学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当年的毕业晚会自己好像确实唱了一首歌,但由于自己糟糕的高考成绩,似乎也没怎么出彩,记忆模糊一片,连歌名都不记得了,刚才报幕的时候主持人也只说了一句,高三一班陈卫鸿,歌曲独唱,然后就没有了。
下意识的弹了两个音,试了一下吉他,手感不错,十来年郁郁寡欢的生活,唱歌到是没放下。
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重生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就用一首歌来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吧,陈卫鸿这样想到。
大概有十来秒的冷场,陈卫鸿都能听到台下的嘘声了。
就在这时,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简单的吉他前奏,不急不缓,却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诉说式的开头,不是大家熟悉的旋律,很陌生的歌儿,陈卫鸿就像是在给大家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
“用力活着用力爱哪怕肝脑涂地,不求任何人满意只要对得起自己。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刚开始还有人听不惯,嘘声四起,不明白陈卫鸿在唱些什么,但当前几句唱完后,有人已经开始若有所思。陈卫鸿家里的情况不是秘密,同一个城市同一所高中,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很多人都认为陈卫鸿是在唱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苦难。
“也许我没有天分,但我有梦的天真,我将会去证明用我的一生。也许我手比较笨,但我愿不停探寻,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遗憾。”
操场上的同学是同情陈卫鸿的,但抱着吉他站在麦克风前的陈卫鸿看上去却很平静,经历过社会底层的摸爬滚打,身处过最阴暗的角落,弹指一挥间,往事历历在目,父亲的亡故,母亲的离开,奶奶的重病,妹妹的无所依靠,生活的艰难困苦……
外表平静,内心的郁气却积压了太久。
虽然陈卫鸿看上去依然是个少年,依然不靠谱,但此刻的他,满腔热血。
他已经决定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一路狂奔。
信念化为呐喊。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带着赤子的骄傲,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有一天会再发芽。”
硕大的操场上,突然之间,没有了任何杂音。
十七岁的花季少男少女们,正是最热血澎湃,最容易感动的年龄,也是生活最无忧无虑的年龄。
何曾经历过陈卫鸿这样的磨难。
操场上只剩下陈卫鸿一个人的声音,反反复复的激荡回响,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所有人的耳膜。
咆哮与嘶吼,令人浑身战栗。
不知不觉,已有人热泪盈眶。
一曲结束,陈卫鸿朝着全场师生深深鞠躬,半响才站直身子,抬起头,“大家好,我是陈卫鸿,刚才那首歌儿叫追梦赤子心,献给我自己。可能同学们都听过我的故事,曾经的我家境普通,现在我们家算是寒门,寒到一无所有。”
“这么说吧,别人家没有的,我家肯定没有,别人家有的,我家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以前我抱怨过,也恨过,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把苦难都给了一个家庭,我甚至怨恨上天为什么让我的成绩如此之烂,今天我拿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381分,仅仅比专科线高了一分。”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世界,依无所依,单枪匹马,前方的路,除了困境就是磨难,看不到光明。”
“我把所有原因都归咎于出身上,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大家都不是出身豪门,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命运给我的起点只是比别人低了一些。”
“而这,换来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创造奇迹的机会,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一个穷学生逆袭的机会。这个机会关于勇气,关于毅力,关于智慧,也关于梦想。”
“我希望,有一天,因为我的存在,这个世界会变得有一点点不同。”
“我希望,有一天,我,或者你们,都有机会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话终。
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