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睁开眼的时候，萧城的目光是直的。
他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雪白天花板，鼻息间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就与医院有了这么深厚的情分，隔段时间来一次，一住就是十几天，和那个一年也未必会回去一次的老家相比，医院的关系显然是亲近多了。
再说这生死离别，哪一次来住，不是走了一回鬼门关，哪一回不是因为那让人激动澎湃的爱情，爱得死去活来，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萧城的自嘲惹得自己都笑了，可这一笑，突然发现腰竟然会抽得疼。这笑一瞬间就变成了倒抽一口凉气的龇牙咧嘴。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系列微小又冒失的行为，倒是给别人看得津津有味。
一面高清大屏幕前，正播放着萧城的一举一动，得亏画面里的人完全经得起高清镜头，倘若皮肤五官姿势习惯有一处不尽人意，在这样的镜头下，恐怕很容易出现“幻灭”之感。
当然，这一切在爱人的眼中，又算得上什么，或许对方的不完美，恰恰是自己极为喜欢又深觉可爱，流连忘返反复回味之处。
所以，爱情到底是什么啊。
可能捧着对方的臭脚都觉得气味性感，情不自禁时还会亲上一口，却能带给内心深处的幸福满足，正是外人听来一身鸡皮不能理解的一种怪异嗜好。
而这种气味正源源不断地从江啸的身上散发出来，味道之浓烈，导致立在一旁的警卫员都憋红了脖子。
这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江家大少，脾气暴躁举止乖张，捅破了天都无所畏惧，如此时这般，却是第一次见。警卫员不懂也不敢往异乎寻常之道的方向猜测，只是江家大少眼眸里的专注与深情，已不言而明。
然而，在这里，却不只有他一人。还有一人，正负手立在屏幕前方，始终一言未发。
这是连江家都要给面的主，江少在他跟前，竟是心甘情愿地跑腿当小弟。只是那人的喜怒实在让人难以琢磨，纵然生得俊美非凡，但周身的气息冰冷，没有一点活人的烟火气，有时擦肩而过，竟有股嗖嗖的冷风刮过。
想到这里，警卫员不由地身子一抖，偷偷瞄一眼那人，目光“唰”地一下就弹了回来。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这声音猛地就让人的神经一紧。
江啸低下眼帘，眼珠一溜，道，“冷政醒来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空气中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江啸，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即使你江家对我是个助力，但也别忘了，我们是互惠互利。”
江啸抬起眼，凝视着屏幕，“如果你说的底线是这位的话，呵，恐怕第一个挑战你底线的人，不是我吧”江啸慢条斯理地说道。
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在原地盯着江啸半晌，随即道，“怎么还没明白，你只是个局外人。”
刹那，江啸的脸色都变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地，他慢慢地走近，愤恨极了地盯着对方。
“这话，怎么不在2年前就给我说好。我只是个局外人，根本不配淌这趟浑水。”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突然地，江啸手指着自己，大声吼道，“我堂堂江家少爷，哪一点配不起你们，配不上萧城。倒是你们，一个个地把他逼到绝境，走投无路只能躲到大山里苍惶度日，真正的苦日子，是谁陪他过的。别再这里装清高了，在你们手里，人他妈又死了一次！”
江啸的情绪如翻滚的海浪，激烈之处如浪击礁石般地决绝，终于再不可抑制的时候爆发了。
“别以为你现在是‘虎鳄’的头就有多了不起，如果不是我江家还有你那个爸，这会儿你的孤魂在哪飘还不一定呢。现在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了，呵，过河拆桥这一套都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吧。”
江啸扯开衣领的扣子，憋着的气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你倒是也别忘了，当初可是你求我去照顾萧城的。”
江啸嘴角一歪，指着屏幕上正在睡觉的萧城，然后回过头来，表情很是得意。
“不是我求你，而是交换。”
江啸的神情一滞，似是想起了什么，尔后又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方道，“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以前的约定作废，我要重立契约。”
那人嘴角一勾，“你好像没掂量清楚，自己有什么能耐跟我谈条件。”
江啸又走近几步，贴着对方的耳朵喃喃低语道，“如果萧城知道，冷谟还没死，却变成了一个怪物，他会怎么想呢？……以我对萧城的了解，他肯定很自责吧，自责到恨不得用自己的余生去奉陪一个怪物，感激他，守护他，因为，这个怪物，特别地特别地让人同情，不是吗？”
江啸整理整理自己的衣领，接着用清亮的声音道，“好歹您现在也是‘虎鳄’的老大啊，这世上，任谁听到楚焱的名号，不得退避三舍，哪怕就是冷政，不也得绕道而行。您说，对不？”
“楚焱”二字意味深长，江啸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当下的身份，也别忘了，自己是个怪物。那个身为正常人的冷谟，已经不在人世。连同爱一个人的权力，也一并被埋葬在了地下。
江啸笑了笑，拍拍楚焱的肩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