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陵不记得神医济世,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身在跳井的时候,骆千金就是找这个老头过来诊断自己的生死的。
当时,这济世老头断言杨陵已死的透心凉,不想杨陵命硬,又活过来了!
活人死人都没诊明白,实在是大掉神医的脸面,济世一时昏了头脑,胡乱大叫,还被骆千金抽了一个大嘴巴子。
而如今,济神医又被宗泽找到了堂上,说是辩证杨陵所呈的藿香正气散的药方,然实则却是个人证!
看你怎么赖!
“是你!”
济世一进大堂,不瞅别人,直接就盯上了杨陵!
“这位老者,我们认识?”杨陵礼貌地冲着济世拱手相询。
不想济世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张牙舞爪的向着杨灵猛扑过去,一把将杨灵的手腕一揪起,一边诊脉一边痴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老夫诊了四十年的脉,不可能诊错!那天在骆府把你从井里捞出来,你明明已是脉象全无的.……不可能的!你为何还活着……定是假的!”
杨陵闻言先是一惊,然后转眼看了看旁边脸色发白的骆飙,再看眯着眼睛,揪着白胡须的宗泽,心中顿时恍然!
好一个知府宗泽!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这老头心中想借着骆飙逼师跳井的事做文章,整治骆家!
宗泽年纪一大把,心里有数,杨陵与骆千金必然私下里已经达成了某种承诺,不然杨陵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骆家教书。
也好,既然如此,那宗泽就反其道而行,先不提‘学生逼师’这档子事……你杨陵不是献过治疗腹疾的药方吗?那好,老夫就先跟你唠这事,给你唠的迷迷糊糊之际,再借由子突然派出这个人证,不怕不能打你个措手不及。
十六七岁的小屁孩,能有多难对付?
宗泽的想法,杨陵瞬息之间便琢磨个大概,这老头是要玩手出其不意啊!
那边厢,济世还在拽着杨陵的脉搏,状若疯癫地道:“不可能活着!不可能!定是假的!”
“杨陵!”堂上宗泽慢悠悠地开口,道:“济神医,好像认识你。”
杨陵使劲从济世的魔掌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躬身道:“回知府大人,他确实是认识我,但小子却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宗泽慢悠悠地道:“不可能吧?济神医,跟杨小子说说,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不应该活着,不应该啊,明明死了……”济世依旧在魔魔怔怔地嘀咕。
“济世!”宗泽大吼一声,声如滚雷,震慑人心。
“啊?”济世被这嗓子一喝,终于回过神来,冷静了一下,方才拱手言道:“回禀大人,那是上月十八,老夫出诊回家,洗漱完毕正准备安歇,骆府的孙管家却来拍门,说是有人濒死要救。老夫即刻与他赶往骆府……正逢着骆府后宅的井中,这年轻人被骆员外家中仆人从里面将人救上来,老夫当时替他诊脉,分明已是脉象虚无,阴冷紊静!死的透心凉了,所以说……”
说到这里,济世突然又犯了邪风,一把又抓住了杨灵的手腕,喊道:“所以说,这分明是个死人!定是假的!”
“济神医!”宗泽又大吼了一声。
杨陵很无语,看来自己的复活,委实是给这位老神医添了不少的堵,产生了严重的精神障碍和心理负担,估计这一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睡觉,天天就是琢磨明明已经淹死的人,为啥会活过来?
济世被宗泽又一嗓子喝出来,似是又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大嗓门的知府。
宗泽厉声道:“济世,且不管这小子真死假死,你可知道他为何在骆府自杀?”
济世回道:“老夫在随孙管家去骆府的路上,随口打听了几句,据说这杨陵是骆府的教书先生,好像是不堪被学生骆飙所逼,因而跳井轻生。”
那边厢,骆飙听了,两腿一软,差点没直接栽在地上。
失算了!本以为将杨陵安顿好便可高枕无忧,可谁曾想知府大人居然魔高一丈,不问杨陵,反倒是把当时在场的济世神医给找来了……
还有那可恶的管家老孙,闲的没事你嘴欠跟他说什么!
济世说完之后,宗泽露出一幅恍然地表情,转头看向杨陵和骆飙二人,用酒坛子重重一砸桌案。
“你们两个,还不从实道来!更待何时!”
杨陵心中暗叹口气,看起来,这位宗知府要远比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得多了……
自己要不要从实招来呢?万一这老头一会不痛快对他大刑伺候……自己这身肉很软、很金贵的。
反观骆飙被宗泽一喝,早已是褪下了纨绔少爷的外皮,可怜巴巴的转头看向杨陵。
“老师……”一声叫喊与平日完全不同,分外无助。
杨陵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震。
罢了,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就冲这一声老师,也不能让这混账折在这里。
他爹欠自己的钱还没给呢,若是这小子在这出事,三百贯不就打水漂了?
杨陵冲着宗泽一拱手,平静地道:“回禀大人,小子不知道要向大人回报什么?”
宗泽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还敢嘴硬,杨陵,老夫很奇怪,你是受害者,为何要包庇骆飙?”
杨陵萌萌滴一眨眼睛,道:“小子愚钝,不知大人所言。”
“还不承认,济神医在此为证,你还狡辩什么!”
杨陵不慌不忙,淡淡道:“回大人话,济世所言,皆是道听途说,不尽不时,那一夜小子纵饮过度,一不小心落入井中,后被骆府中人救起,彼时已经昏迷,对前事一概不知。”
宗泽闻言,白眉一耸:“醉酒落井?小子你糊弄谁呢!人证在此,你何得狡辩?!”
杨陵闻言微微一笑,道:“草民并非狡辩,济神医口中所言,乃是道听途说,是从骆府管家老孙那里打听来的,这与市井流言根本没什么区别,如何算得数?况且……”
说到这里,杨陵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济世一眼,道:“况且济神医明显神志不清,状若疯癫,这样人说的话,哪里能令人相信?”
宗泽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窒。
济世不高兴了,指着杨陵怒道:“什么意思?你言下之意,老夫脑子有病?”
杨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吗?”
“你才脑子有病呢!你们全家都有病!大人,莫听这小子胡说!”
杨陵淡然的一伸手,将胳膊伸到济世面前,道:“把脉。”
济世见状一愣,下意识的将手答在杨陵的脉搏上:“你要做甚?”
“有脉搏吗?”
“有!”
杨陵微微一笑:“可我已经死了。”
一句话顿时又激起了济世的回忆……是啊,那一夜,这书生从井中捞出,浑身侵寒,脉象全无,瞳孔放大,分明已死……怎么活的过来?
“对啊!你分明已死,为什么还活得过来……为什么活的过来?”济世又开始有点魔怔了。
杨陵盯着他慢悠悠地继续道:“其实我已经死了。”
“啊?”济世闻言迷糊。
“但是我有脉搏。”
感受着杨陵手上的脉搏,济世点头道:“是啊,是有脉搏……”
“但我已经死了。”
济世的脸色开始变的苍白:“可你……明明还活着?不是,那夜的你已经死了啊。”
“我是活人死人?”杨陵继续追问。
“死人……啊,不!是活人……”济世语无伦次,眼中出现迷离。
“咄!”杨陵突然大喝一声,嗓音洪亮,声音之大,连宗泽都吓了一跳。
“济世!诊脉数十年!断病数十年!活人死人尚且分不清!何得枉称神医?医者父母心,似尔这般父母真如豺狼!……真真庸医误人!”
‘庸医误人’最后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重重的击打在济世的脑海中,济世睁大两眼呆楞着,眼中一片空洞虚无……
宗泽显然也没料到竟发生如此意外,一脸震惊的瞧了瞧杨陵,又瞧了瞧张口结舌的济世,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巡梭,神情惊疑不定。
少时……
“庸医误人!”济世发出了一声大叫,挤压在心头多日的淤塞心结轰然爆发:“活人……死人……活人……死人!活人死人啊!我怎么诊不出活人死人!活人还是死人啊!”
宗泽坐在主位上,脸色由震惊变作了惊疑,由惊疑变成了愤怒,又由愤怒变成了惊诧!
别说是大宋朝,就是放眼各朝各代,今日公堂上的事件也是闻所未闻!
证人居然……让原告给逼疯了!?
“活人,死人,活人,死人,活人,死人!”济世撒丫子开始在大堂内来回奔驰:“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
杨陵心中轻轻一叹,不是他心眼坏,相反的,他这么对济世,是他心善……
这济世当了数十年的神医,名声卓著,冷不丁一次失误……其实也不算是失误,将活人诊成了死人,心中郁闷成忧,日日夜夜惦念此事,从他刚才一进堂的表现就能够看出来,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事已是成了老头终身的心病,怕他忧虑成疾活不了多久!
如此,倒不如狠狠的逼他,让他好好发泄,将心中郁闷发泄出来,或许能够救他一次……顺便也能救骆飙一次。
只是杨陵没想到,自己逼迫的有点狠,济世心中的郁闷发泄倒是发泄出来了……可问题是好像有被逼疯的趋势。
一不小心给他逼大劲了!
大宋朝减少了一位神医,同时还增加了一名精神病患者,杨陵着实感到很羞愧……自己给国家的医疗事业发展拖后腿了。
“济世!”宗泽起大吼一声。
可这一次,他的大喊已经是完全没有了效果。
“活人,死人!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济世一边喊,一边绕着公堂来回跑圈。
宗泽坐在主堂上,气的花白的胡子直抖。
自己活了快七十岁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胆大妄为的原告!
当着自己的面,直接把证人给逼疯了?被告都没他这么嚣张!
阴险啊……
狠毒啊……
这年头的书生都反了天了!简直令人发指!
他是怎么寻思出来的?
重重地一敲桌案,宗泽放声怒道:“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心,竟敢当着本官的面……弄疯证人!若不治你,待会是不是连本官也要遭你毒手!……来人!将杨陵和骆飙给老夫关进地牢!老夫倒要看看,他还能弄疯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