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人中和瞎眼老太婆坐了正位,梅子在神龛香炉前点了三支香,毕恭毕敬地向二老磕头,改口叫爷爷奶奶,老太婆告诉梅子,她的名字是刘人中给她取的,叫顾清绯。
洪烟递给梅子一万块钞票,梅子双手奉上,两位老人坚决不肯要,逼得梅子再次跪下,他们才勉强收下。刘人中从这叠钞票里抽出一张,放在神龛上,又把剩余的九千九,当作回礼送给梅子,梅子怎么都不肯接受。
二老说尽了好话,梅子也不伸手去接,刘人中最后发了脾气:“丫头,你成了我们两个孤寡老人的孙女,我们几百年才修来的功德,我们绝不能贪图你们两口子的钱财,山里人家吃的喝的用的都在山里,拿着钱我们又有什么用?你当作孝礼,我们拿了一百块,已经心满意足,你要是不把回礼收下,今后就别进家里门!”
梅子苦着脸地看洪烟,洪烟点点头,说:“听刘老爷子的话,收下吧。真正的感情也不在钱上,刘爷爷,顾奶奶,你们两位好好保重身子,最迟两个月后,我和梅子接你们去市里检查身体,有病就治病,没病的话就去看看城里花花世界。”
顾奶奶拉着梅子在身边坐下,不停地抚mo她的手,两人说着体己话。洪烟问村长:“村长,你们这里一头健壮大黄牛一般要多少钱?”
“这个就复杂了,看牙口,看架势,估毛重,一般三百多公斤的黄牛牯子得四千吧。菜牛有菜牛的算法,耕牛有耕牛的算法,具体的还要看那些做牛贩子生意的行家里手,他们才能说得出个一二三,价钱判断上下不相差一两百块。”
洪烟把梅子手里九千九拿过来,又从怀里数出两千一百块,递给村长,很慎重地说:“村长,有大事要拜托你,这是一万两千,请你明天去村里找人家买一条健壮黄牛,牵到刘老爷子家来,这头牛不管你花了多少钱,我都按五千块计算,剩下的七千块,请你找两个手艺好的漆工,给两位老人的百年老屋上足漆,做得漂亮点,再请两个木匠瓦匠,把这间屋子好好的修整一番,务必要让屋子不在透风漏雨——
钱该怎么花就怎么花,你记好账目,钱不够的话麻烦你先垫上,只要我下次来了觉得工夫做得好,我拿两千块感谢你。你能帮个忙吗?”
这可是又能赚外快又能讨好洪烟的大好事,村长拍胸脯答应下来,承诺一定要把工夫做得漂漂亮亮。村长觉得洪烟梅子绝不是简单人物,一出手就是上万,他差点给震昏了。
刘人中惊得站起来连摆双手,急了:“不行,不行,小洪,你要再这样,这门亲我不认了。”
洪烟却笑笑道:“刘老爷子,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是这样的,我们岳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出白毛,那皮肉就像那脚皮子一样,天天往下掉,痛得呼天抢地,用脑袋瓜子撞墙,不知道去了多少医院看了多少医生,都治不好他的病,前不久一个神仙样的老医生,开了药方,说来也怪,吃了三副后病情好了大半,可老医生说这病叫做牛虱剥皮,要想断根,就非得要四样最要紧的药引,没有这药引子,一年后又会复发。”
村长来了兴趣:“什么药引子?这么神奇?”
心里真有点惭愧不安,洪烟深呼吸一口长气,才迟疑地道:“岁龄二十年老黄牛的耳朵、牛心里的那块积血,牛的胆囊皮子,还有牛尾巴里抽出的那根牛筋。反复交代我,这次下乡,务必注意寻找岁龄二十年的老黄牛,这个关系到岳父的病,我也很用心地寻找了,可没人听说过哪里还有喂了二十年的老黄牛,简直比登天还难找。刚才我听您说,您牛栏里的老黄牛您87年买来的,当时是九岁口子,喂到现在又过去十一年,它差不多二十岁了。
——我知道,十一年来它耕地犁田,是您养家糊口的得力帮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您开口,我知道您舍不得它,十一年的感情,就算是头畜生,养了十一年,也成了自家亲人一般,可它现在老得快要不行了,耕不得田,犁不动地,偏偏它身上又是能救人命的药引子,所以我想,让村长去买头更健壮的黄牛来,来替代这头不能给您当作劳力派上用场的快死的老黄牛,我再取下药引子,去救领导岳父的命,这样也能对我的前途有利。”
刘人中不说话了,浑浊的双眼看着冒出红火的火塘。
村长一心讨好洪烟,赶忙帮腔:“中叔,这笔买卖划算,快死的老黄牛换一条健壮牛牯子,还能救活一条命,多了劳动力帮手,积了阴德,帮了你孙女婿,一举三得的好事啊,再说了,那头老黄牛确实眼睁睁就要死了,又干不了什么活,它现在白费草料,再喂它有什么用?一旦老死了,连肉都卖不掉。”
刘人中怒道:“我的老黄牛跟人一样,晓得哭,晓得笑,通人性有感情!”
村长哂笑起来:“中叔,你天天上山下套子抓野味,难道野味就没感情?你要不去抓它们,它们过得逍遥快活,结果被你抓了,油煎火辣炒成菜,吃下肚子。退一万步讲,这头要死的老黄牛再重要能比你孙女婿的前途还重要吗?”
顾奶奶也说话了:“十一年了,确实舍不得,宁愿看着它老死,可咱家小洪有用,就牵走吧,只是莫让我们看到它被屠户杀,开膛破肚的,叫得惨,作孽难受。”
伴着两位老人一番唏嘘,心怀鬼胎的洪烟达到目的,内疚却塞满心里。
看表,居然已经快到深夜十点了。洪烟悄悄抓了十几张钞票递给梅子,使个眼色,梅子心领神会,借着收拾碗筷,偷偷把钱放在满是霉败味的碗柜里。
洪烟起身向二老告别,并再次为了老黄牛的事情表示歉意,梅子抱着顾奶奶掉眼泪,就这么几个小时的相处,梅子真心实意地把顾奶奶当作自己的亲奶奶。刘人中心怀戚戚,情绪非常复杂地看着村长揣好那一万二,兴冲冲地从牛栏里牵出那头老得快要走不动的老黄牛向山下赶。
这头老黄牛果然通几分人性,一路上哞哞哞地叫唤着,似乎预感到了下山后将被宰杀的命运。深夜的牛哞声虚弱而低沉,却有着白天难以比拟的穿透力,几声绝望的哞叫,回荡在起伏山谷中,梅子拄着棍子,紧紧拉着洪烟的手,一高一低的走着,而洪烟呢,拿着强光手电筒,照在下山的小路上,一脚一脚地踩着走在他前面的老黄牛的脚印。
在农村里,屠夫只要听说有畜生供其宰杀,向来是随喊随到。
这个屠夫长相确实很屠夫,活脱脱的一个水浒传里的镇关西。杀牛的一应物事整齐地摆在地上,脚盆子用开水烫了一遍,点上三根香,烧一把纸钱,四方拜拜,算是通告四面八方神灵,倒一碗水酒,念念有词,向地上倒了三下,然后含着一口酒,噗地喷在老黄牛脸上。
老黄牛哞哞声叫得更凄惨了,屠夫给它的蹄子套上四根环索,这屠夫上去,抓住两根牛角,向其他抓着环索的闲汉帮手叫道:“我一发力,把牛弄翻倒地,你们就用力拉绳子啊!千万别松手!”
老牛哞啊哞啊,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来,梅子见不得了,背过身子,陪着掉泪。
屠夫正要开始喊一二三后把刀子捅进去,却听洪烟大叫一声:“松开,你们这样子叫做杀牛吗?简直就是备受死亡前的折磨!放手!”
屠夫和闲汉们吓了一跳,怕了他,慌不迭地闪开。洪烟走过去,摸摸牛额头,低声说:“你别怕啊,我给你把绳子解开。”
说着,把四根环索解开,老黄牛哞哞叫着,叫声里似乎有些欢喜。洪烟摸着它的脑袋,用手指擦一下它的眼泪,道:“都说在童男处女眼睛上擦上牛的眼泪,就能看见鬼,是不是真的?”
老黄牛哞叫一声。
“老牛啊老牛,你到底回答是还是不是?人是什么?鬼又是什么?人死了变成人鬼,你老牛死了也能变成轮回死亡道上的魂灵么?”
话音刚落,藏在身后的一块毛巾盖住老黄牛的眼睛,洪烟右掌用足十成暗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地打在老黄牛额头上,老黄牛应声倒地,致命暗劲透入头骨,脑浆顿时震得粉碎,抽搐两下后便再也一动不动了。
众人看傻了,这是哪种霸道的功夫?一掌就把一头牛打死?!
洪烟手捂毛巾,将老黄牛眼睛闭上,向屠夫挥一下手:“先开膛破肚吧!牛皮等下再剥,我们拿了东西好走人。村长,这些牛肉你负责卖掉,卖的钱一半给你,另外一半算进房屋维修费用里去,这对牛角你给我留着,下次我来拿。”
屠夫两刀割下牛耳朵,又一刀割下牛尾巴,飞快地剖开牛肚皮,抡起大斧头,咔咔砍开胸膛,伸手进去踅摸牛心脏,一刀剜下来,又翻找牛胆囊,顿时吓了大跳:“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大?”
屠夫扒拉扒拉出一个篮球大的东西,用手电筒照照,奇怪地道:“什么玩意?什么鬼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