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送走归巢的鸟儿。
孤零零的老树,目送残阳落在青山之外。
一男一女面朝如血的残阳,并肩而跪。
面朝火红的天空,两人附身一拜。
兮伯吉甫朗声诵道:“一拜苍天。苍天作主,我兮伯吉甫,愿与郁红枝结为夫妻。若今日一战取胜,我愿扎草结庐,独居山林,余生与妻冢朝夕相伴,至死方休。”
面朝远处的青山,两人附身二拜。
郁红枝道朗声诵道:“二拜青山。青山为媒,我郁红枝,愿与兮伯吉甫结为夫妻。若今日一战取胜,我愿背离天道,遁入红尘,死后与甫郎合葬一处,长相厮守。”
二人面朝大地,附身三拜,齐声叩道:“三拜厚土,厚土保佑。我二人生不能白头偕老,但求死后化为黄土,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兮伯吉甫端起一杯交杯酒,举到郁红枝面前。
郁红枝与他双臂缠绕相挽,交杯相对。
喝酒之前,兮伯吉甫微笑道:
“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别太急着见我。倘若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也可以考虑……”
没等他说完,郁红枝柳眉一蹙,已用酒杯堵住了他的嘴,灌了下去。
喝完交杯酒,二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望着丈夫被夕阳映红的侧脸,郁红枝问道:
“甫郎,你现在后悔认识我吗?”
“后悔?”兮伯吉甫望着远方的凄绝的美景,朗声笑道:“看尽天下英雄,谁有我兮某的福气?我一向不畏苍天,但今天我要感谢它,感谢苍天让我能娶得如此相知相爱的娇妻。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说罢,兮伯吉甫望着妻子绯红的脸庞,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你的修为已至巅峰,只差渡劫一步便可得道长生,你不后悔吗?”
郁红枝摇了摇头,微笑道:“甫郎,我已经想通了。人若不快乐,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生有所爱,死亦无惧。况且这里正午如春,黄昏如夏,夜晚如秋,晨曦如冬。四季中最美的时刻,都在这里交替变幻。若能死在这美丽的梦里,死在你的怀中,也算我不枉此生。”
兮伯吉甫点了点头,绝决地说:“红枝,若能死在你的剑下,我亦死而无憾。”
话音刚落,恭骨楼上的酒客们又开始议论起来:
“你瞧!这俩人有病吧!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又何必以性命相搏”
“人的想法可真够怪的!真想过去扇他俩一人一巴掌,让他们清醒清醒!”
“唉,算了吧。这活在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清醒的?你又怎么打得过来呢?”
“人总以为人定胜天,殊不知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还没等输给天,就先输给了自己。”
此时,苏季已经回到了窗边。他的耳朵不像狐狸一样灵敏,听不清楼下的两个人正在说什么。他只看到二人站在夕阳下,静静地伫立了很久。
郁红枝指着远处的天空,轻叹道:“你瞧那天边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世间离合,亦复如斯……”
兮伯吉甫眺望远方的天边,只见云朵已被落日染成红色,那是一种能让人不禁颤抖落泪的火红。
他曾经把女人比作一团火焰,而此刻此时,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也如火焰般奋不顾身地燃烧,只为一刻炫目的火红。
郁红枝微闭双眸,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轻轻滑落。
她敛气凝神,一道白光幻剑,霎时间封化在右腕。
“红枝,出剑吧!”说罢,兮伯吉甫将手按在了琴弦上,指间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紫气。
高人之间的对决,往往只在瞬息之间。
兮伯吉甫只手抚琴,伺机而动。
郁红枝眨眼间已来到他面前,手捻剑指,直逼他的心脏刺去!
兮伯吉甫清楚看到了那一剑的轨迹,而他却淡淡一笑,松开双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古琴从他手中坠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郁红枝顿时瞪睁大眼睛,但现在收手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剑指笔直刺中丈夫的心脏!
恭骨楼上,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捂住眼睛,不忍直视那凄厉的一幕。
然而,只有苏季一人直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嘴角居然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此刻,郁红枝的剑指,已经戳在丈夫的胸前。
奇怪的是,兮伯吉甫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难道她的剑已经快到让人感不到疼痛了吗?
过了一会儿,兮伯吉甫慢慢睁开眼睛,发觉仍在呼吸。胸前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疼痛,但是那种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他只觉得刚才被对方用手指头戳了两下而已。
郁红枝眨着泪光莹莹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手。她的两根手指点在丈夫的胸前,可是封化在指间的白光幻剑,却已经消失了。
两人百思不解的,互相对望了一眼,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恭骨楼上看热闹的酒客们,都感到莫名其妙,纳闷这两个人用手指头戳来戳去,这是在玩什么呢?难道这就算是决斗了?
就在这时,只听楼上传来一声朗朗的吟诵: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恭喜二位,贺喜二位!”
楼下的两人一起抬头仰望,只见那楼上吟诗的人,正是苏季。
郁红枝问道:“恭喜什么?”
“当然是恭喜一位谦谦君子,终于娶得一位窈窕淑女。我不但要恭喜,还有祝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郁红枝运气吐纳,却发觉自己修为尽失,竟使不出一丝法力。
兮伯吉甫眼光一转,望向地上已经空了的交杯酒杯,仰头问道:
“贤兄,你这次在酒里掺的,只怕不是水了吧?”
苏季笑道:“我这次掺的是一种叫做化清散的好东西,能让你娘子的玄清气暂时消失,好让她冷静下来听我说话。这化清散本来不是给你娘子准备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这么做,只怕你们非要为了一撮毛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说罢,苏季将一个墨绿色的匣子扔了下去。
兮伯吉甫见那匣子在地上摔开,里面飘出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
苏季对兮伯吉甫说道:“凭你现在的修为,应该能识破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吧?”
兮伯吉甫眉目间泛起紫色的微光,扫视过后,惊愕道:
“这是青丘狐灵的障眼之法,其中还隐隐蕴含着一种惑人心智的咒术。”
郁红枝虽然暂失法力,但凭她阐教首席女修士的见识,也认得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不禁失声道:
“我们竟然为了这东西,差点……”
苏季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对兮伯吉甫说道:“如果没有猜错,当初把造化玉牒交给周厉王的,正是这个施展障眼法的青丘狐灵。他把截教的传教圣物交给周厉王,是想激化截教与周室的仇恨,至周厉王于死地。而周厉王对你所说的必要时候,根本就不存在!造化玉牒就像一个危险的诅咒。周厉王既不想把造化玉牒还给截教,又不想让后代子孙和自己一样死于这个不祥之物。所以,这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不祥之物,就落到了你这个忠臣的手中。他相信你忠心耿耿,一定会誓死守护先王所托之物,甚至这个诅咒传给下一代,永远保管下去。”
郁红枝紧咬红唇,愤然道:“这样无情无义的王室,不值得你誓死捍卫!”
兮伯吉甫垂着头,沉默良久,一时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苏季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笑着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信不信,你们自己斟酌。不过,你们如果还想继续打架的话,恐怕短时间内,只能扇耳光,揪头发了。”
郁红枝不禁噗嗤一笑,早已无心再战。她转头望着兮伯吉甫,眼含热泪,娇嗔道:
“刚才那一剑真刺在你心上,你必死无疑!你为什么不躲!”
兮伯吉甫沉默良久,微笑道:“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我的人,又能躲到哪去?”
话音刚落,楼上所有男的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所有女的却一个个春心荡漾,听得连骨头都酥了。如此痴情的男子很不招男人待见,可是每个女人却连做梦都希望有一个男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郁红枝纵然修为已至巅峰,但毕竟是一个女人。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已经跳得飞快。
紧接着,楼上陆续有人鼓掌欢呼:
“哈哈哈哈!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有趣的事!”
“是啊是啊,这可比决斗有意思多了!”
“喂!你们夫妻俩还等什么呐!”
“手也不牵!嘴也不亲!这样是造不出小宝宝的!”
“你傻啊。他们正在梦里。有在梦里造人的吗?你当这是春梦呐?”
郁红枝终于按耐不住羞涩,脸颊泛起一抹红霞。
兮伯吉甫长出一口气,表情释然地望向妻子,伸手挽起她的手,却没想到被她用力挣脱。
郁红枝扭转腰肢,含着热泪跑开了!
兮伯吉甫一时间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季站在楼上,焦急地喊道:“爹!你还在等什么呢!”
兮伯吉甫愣了一下,问道:“贤兄,你……刚才叫我什么?”
楼上的酒客们纷纷转头,惊愕地望着苏季。
苏季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说蝶……蝶梦庄周,伊人已去。还不快去人间把她追回来!”
吉甫朝苏季拱手致谢,转身追了上去。
苏季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喊道:“你们既然拜了天地,千万别忘了入洞房啊!”
兮伯吉甫朝身后,挥了挥手,道:“贤兄放心,我一定会生个像你一样的好儿子的!”
这句话听着很别扭,但苏季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因为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他这样的好儿子了。
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苏季心里传来阵阵暖意,不禁感激海棠君给了自己这样的机会,能以这种方式体会到曾经失去的亲情。
然而,他知道尽管自己在这里做了一些事情,但这些事都没有改变过去的轨迹。他开始感到一丝忧虑,那些真正需要自己改变的事情即将发生,而距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