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黑幽幽,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油灯挂在石壁上,火苗扑腾扑腾向上窜,随着洞中微弱的风摆动着。
姜泰沿着山洞向内走,大概走了几十步的距离,一个天然大洞映入眼帘,穹顶非常高,有一缕阳光射入洞中,正好照在一张石床上,石床上扑着一张鹿皮,鹿皮上,一个白发须髯的老者盘膝而坐。
老者身前,一张石桌上摆着围棋,侧面斜卧着一根拐杖,拐杖之上,一个酒葫芦倒挂着,直到姜泰彻底走入大洞之中时,寒冰子才微微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凝视着姜泰半响,而后干笑道:“虬龙问世,麒麟相随,虎豹争宠,老鹿猾谋,呵呵,好啊,好啊!”
“晚辈姜泰,见过寒冰子前辈。”姜泰走到寒冰子面前,弯腰施礼。
“想是我那徒儿又多嘴了,否则,你怎会知道老朽的名讳呢?”寒冰子幽幽一笑。
“呵呵,前辈名扬四海,晚生也是慕名而来。”姜泰虚伪的客套一句,这句话说出,寒冰子不由皱了皱眉,不悦道:“大器未成,奸相展露,不妙,不妙。”
“前辈在说什么?晚辈听不懂。”姜泰一脸困惑的看着寒冰子,寒冰子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铩羽涅磐,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懂的,肯否和老朽对弈一盘?”
寒冰子拾起一旁的拐杖,把身子向石桌靠了靠,而后伸出一只手,指向石桌道:“将军,你先走吧。”
姜泰被寒冰子搞的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来拜访道谢的,他却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又让自己陪他下棋,姜泰心中只能自我宽慰,世外高人,尤其是隐居深山的隐士,都不可以用常人的眼光看待。
姜泰索性放下疑惑,坐到石桌旁的石凳上,拾起石碗中的黑子,最先落子。
围棋,黑子优先,先落子,就会有一定的优势,也可棋先一步,占住有利位置,压制白子。
姜泰虽然不是弈棋高手,但是从小出生在官宦家庭,父亲,叔父,伯父等人常常和好友弈棋,耳濡目染,他也很喜欢找人对弈,所以和寒冰子下棋,虽然占不到上风,但也不至于惨败。
起初姜泰每落一颗棋子,都会顾前顾后,但是看着寒冰子落子都在偏僻之地,并不占住中央优势,姜泰误以为寒冰子棋艺并不精湛,索性放下警惕,开始大规模吞噬地盘,可就在姜泰转眼间占住大半个棋盘的时候,寒冰子忽然从侧翼落子,开始反扑。
姜泰眼看着自己刚刚占住的优势转眼易手,心中难免担忧,他开始从中央位置向偏僻地方落子,以求保住自己的优势,不给寒冰子任何可乘之机。
寒冰子落下一枚棋子,爽然笑道:“偏僻之地,更为重要,往往人们只注重中原,以为得了先天优势,可以横扫四方,却不知道,往往就是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最容易反败为胜,扭转乾坤,凤凰涅磐,虽然引火烧身,痛苦万分,却是王者之道,不可不查。”
寒冰子的话暗指隆元帝的故事,隆元帝乃是大隆王朝的开国皇帝,曾经起兵在关陇一带,那里穷山恶水,土地贫瘠,人口不多,虽然有群山作为险阻,可每次出兵,却也要翻山越岭,横跨黄河,本来没有任何优势,可中原之争日渐激烈,各国之间不肯相让,你争我夺,最后中原五国都已耗尽元气,反而被隆元帝挥兵十万,横扫四方,创建了大隆王朝。
而寒冰子之前下的棋路,正是剑走偏锋,已棋盘四周并不起眼的地方作为根基,向棋盘中心发起猛攻,姜泰即便退守四方,却也难以挽回败局。
但是姜泰不肯舍弃,他依然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和寒冰子搏上最后一战,希望可以扭转乾坤。
当寒冰子已隆元帝为说辞,启示姜泰的时候,姜泰却反而冷然一笑,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我大隆高宗虽然地处偏僻之地,可他不忘务农,不忘修渠,不忘整备库存,不忘屯兵备战,表面上看,他地处偏荒之地,实际上,他却时时窥探中原,以逸待劳,让对手互相厮杀,才会赢得最后的胜利,倘若有一国明白我高宗当时的野心,联合其余四国,修屯房,睦四邻,那又何至于亡国呢?”
“呵呵,小子果然有些见识,可惜,这盘棋,你败局已定了。”寒冰子冷然大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到最后一刻,天知道谁胜谁负。”姜泰兀自不肯认输。
棋局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寒冰子的步数从外内收,多步眼,如连营一般,横亘在棋盘山,姜泰则已中心为根基,四周为战场,向寒冰子的白子猛扑而去。
终于,在最后一颗棋子落下的时候,寒冰子掠髯而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局棋,老朽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寒冰子笑得很牵强,似乎这笑声并不是他本意一样,又或者,他始终有什么心事似的,但是姜泰很清楚,自己的棋艺到底有多深,若不是寒冰子有意相让,恐怕自己很难取胜,他由衷的拜一拜:“若非前辈让着,晚辈如何能取胜,还请前辈勿怪。”
“呵呵,我并非故意谦让,这局棋,乃是大坤之局,非有缘人不能破解,偏远之地,穷山恶水,深沟高垒固然可以防御,却也束缚了雄鹰展翅翱翔的志向,因时制宜,隆元帝虽然可以凭此夺取天下,后人却未必可以借此为鉴,再得天下。”
“前辈这话说远了,如今虽然匈奴泛滥,但是大隆王朝的根基还是非常稳固的。”姜泰听出了寒冰子弦外之音,他赶紧把话收回来。
但是寒冰子却不这么想,他回到石床上,重新盘膝而坐,这才幽幽叹道:“双星慧鼎,天下必有一争,生灵涂炭,百姓必有一苦,人定胜天,唯有天命之人,方可化此危难矣!”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寻找真命天子吗?”姜泰越听越糊涂,再仔细辨别,寒冰子话中有话,难道,他预测出,大隆王朝快要颠覆了吗?
只是寒冰子见姜泰迟迟悟不出来,他用拐杖在地上敲了三下,而后笑道:“三战而定,此乃天意,你不必太过介意老朽的话,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寒冰子仰头望着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悠悠道:“我自入狐岐山,已有甲子,天下之事,虽然不能亲眼目睹,却能观之一二,如今豺狼横行,宝鼎破裂,若非将军误入此山,恐怕老朽圆寂之时,也不能将心中之言一吐为快,其实,老朽也要感谢将军的到来。”
“可……前辈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呢?”姜泰还是一脸的茫然。
“虬龙问世,麒麟相随,虎豹争宠,老鹿猾谋,铩羽争锋,龙虎缠斗,凤凰涅磐,天下大吉。”寒冰子再一次朗朗读出了这些谶语,而后又道:“将军,你只需要记住我这谶语便可,天下之势,莫要强求,宝鼎破裂,非人力可以修补,然……老朽只有一事相求,若他日将军聚天下而望,还请你多体恤百姓疾苦,莫要轻启刀锋,这也不辜负老朽今天和你聊了这么多了。”
寒冰子说完,终于长出口气,大概,他把这些年憋闷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他向着洞外大声喊道:“紫冉,你进来吧。”
之前那少年应一声,快步走入山洞,来到寒冰子身前,深施一礼:“师傅,您老人家找我?”
“去吧虬蚦取来。”
“是。”紫冉转身向另一处密室走去,不多时,紫冉走出密室,手里捧着一块黑色的东西,姜泰起初没有看清,等紫冉来到自己身前时,他才隐约看出,这是一样物件,被黑布包裹着。
紫冉当着姜泰的面,揭下黑布,竟然是一把通体泛紫的宝弓,宝弓的握手处,是一团黑绒绒的毛皮握手,姜泰几乎看的眼睛都直了,他刚想询问这是何意,寒冰子已经干咳了两声,而后笑道:“此乃上古战神,项羽的宝弓,名唤虬蚦,乃六石硬弓,弓劲霸道蛮横,可以百步穿杨,非一般武将可以驾驭,我观你骨骼惊奇,力道非凡,况且你我有缘,此弓,我就当送你下山的赠礼吧。”
“无功不受禄,晚辈不敢贸然接受。”姜泰心里非常喜欢这把虬蚦宝弓,但是嘴上却不得不谦让两句。
寒冰子目光黯然的摆摆手:“此弓乃上天所赐,并非我各人所能及,你不必过谦,另外,这狐岐山山路繁琐,道路难行,临别,我再送你一礼,只望将军日后珍重,我们此生,恐怕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前辈这话何意?”姜泰略感惊讶,什么叫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这是诀别吗?
寒冰子向着徒弟紫冉挥了挥手:“紫冉,你过来。”
紫冉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身体不由抖了一下,但还是很听话的走到寒冰子身前,寒冰子用手遮口,对他耳语了几句,只见紫冉忽然跪下,抽泣道:“师傅不要紫冉了吗?我不走!”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不必多说,我意已决。”寒冰子口气冰冷的呵斥紫冉。
他又看一眼姜泰,用嘱咐的口吻道:“此次离别,我让紫冉和你一同下山,希望你日后替我好好照看他,如能出人头地,也算他造化使然,若不能,只怪他命运多桀,怪不得旁人,你们这两日,就走吧。”
“前辈一个人留在此山,恐怕……”姜泰不明白,寒冰子把徒弟打发走,这是要独自留在狐岐山吗?他想劝一劝寒冰子,寒冰子却已摆手苦笑道:“我大限将至,已是无用之人,可我这徒弟,绝非等闲,天意让你我相遇,就是为了你和紫冉的缘分,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你只需记住我的谶语就可以了。”
末了,寒冰子仰头大呼:“我寒冰子避世数十年,没想到,临了却成了老鹿之人,到底是可喜呢?还是可叹呢?惜乎天意弄人,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