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客厅里此时端坐着三个人,为首的长者是苗殄,官拜执金吾,掌管皇宫戍卫之军,又称南军,手中握有军权,在洛阳,也是数得上数的实力派。
而苗殄下首也同样坐着两个人,离他最近的,是刚刚从荆州赶来的苗圃,官拜荆州御史,监察一洲事务,虽然没有行政权,却是监察一方的大吏,而坐在苗圃身边还有一人,他身材魁梧,双臂粗壮,此人名叫苗吼,是苗殄的长子,如今在北军中任职射声校尉,麾下有一万三千名精锐弓弩手。
虽然苗家往日里和姜家从不来往,但是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出自于颍川郡,都是颍川郡的豪门望族。
而昨天发生在洛阳的事情,让苗殄震怒,更让苗吼丧失理智,险些带着三千弓弩手入城寻找朱洪,若不是苗殄得知消息够快,恐怕还不知闹出什么风波。
有了昨天的教训,苗殄和苗圃再也不敢让苗家两个女孩随意出去了,更让苗殄为难的是,得罪他们的朱洪是当朝太尉的儿子,也是朱永昌最宠爱的儿子,所以,想要报仇,眼下还不是时候。
为了让朱家不敢再轻易惦记苗家的女孩,也是为了报答昨天姜家小子救了苗家女儿的情谊,苗殄才在老皇帝面前提起姜泰出任北军司马的事情,这样,姜泰入职,老皇帝知道有这么个人,朱家就不敢轻易动手了。
更重要一点还有,河北战事紧张,此时朝野人心惶惶,老皇帝也在为何人出征北伐犹豫不定,所以,这时候何人入京,何人就会倒霉,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弟弟苗圃。
只不过苗圃是言官,还算好一点,可姜桓就不同了,所以,今天早朝,姜桓才会在朝堂上遭到老皇帝的训斥,好在老皇帝并没有加罪于姜桓。
早朝刚刚散去,苗殄知道,姜桓一定会登门拜访,所以,他立刻吩咐下人准备酒宴,让管家出门候着,已显示苗家对姜家的重视,只是,当姜家人走入客堂的时候,却多了一个姜冥,这让苗殄赶到一丝惊讶,可他的惊讶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依然谈笑风生,与姜家兄弟彼此见礼,几个人相继入座,姜泰和姜志则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
“今天朝堂上,真是惊险万分,多亏苗大人美言,我才能逢凶化吉啊。”姜泰呵呵笑着,说出一番客套话。
苗殄笑着摆摆手:“姜大人过誉了,我也只是在皇上身边多提一句嘴而已,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只是我可要提醒姜大人,既然你们家姜泰已经入仕北军,还是要提早去报道才行,这北军规矩多,军规极严,去晚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苗殄的话似乎富有深意,姜桓思索了片刻,当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据说现在出任屯骑校尉的戈说,乃是朱永昌义子,昨天姜泰刚刚得罪了朱洪,这个戈说,一定不会给姜泰好果子吃,所以,苗殄才会让姜泰早一点去报道。
不过姜桓此时鞭长莫及,自己马上要回徐州了,姜冥和姜允又和中尉营说不上话,眼下,也只能看姜泰的造化了。
而姜家这次既然来拜访苗家,自然是想和苗家搭上关系,引为外援,他日也可以彼此互助,共保两家的后人在朝中的势力。
可如何才能与他们建立长久的往来呢?苗圃是指望不上的,他是荆州御史,短时间内无法调回京师,即便回来,一般也是留职御史台,而苗殄则不同,他是执金吾,又是老皇帝极为信任的人,如果能和他联姻,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想到联姻,姜桓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苗圃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此人是苗殄的长子,刚刚见礼的时候,他也自称是射声校尉,那么,从他下手最为合适。
姜桓在端茶细品的同时,有意无意的望了一眼弟弟姜冥,姜冥也同样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对之时,彼此会心的点点头。
姜桓呷口茶,放下茶杯后看向一旁的苗吼,不住点头彰显满意的同时,他又看向主位上的苗殄,爽然笑道:“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和苗大人商量商量。”
听姜桓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苗殄略显惊讶:“姜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我大哥姜允,家有一女,年芳二十有二,至今待字闺中,并未谈及婚嫁,我见令郎苗吼也有二十五六了吧,如果未曾娶妻,我们两家何不结个姻亲,世代相好呢?”姜桓说着话,已经拿起茶杯,做个喝茶的动作,但是他怕自己的话分量不够,立刻又补说道:“当然,这也是我大哥的想法,不知道苗大人以为如何?”
苗殄听到姜桓这番话,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姜家人初次到来,就已相亲来笼络苗家,而此时京城动荡,河北战况紧张,自己能答应这门亲事吗?
苗殄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姜桓的请求,却在客堂内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姜桓身后却响起一少年的声音:“如果苗伯父觉得我表姐与令郎联姻多有不便,不如把苗芸嫁给我们姜家也行。”
这句话说的突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姜桓身后这不知轻重的后生,说话之人自然就是姜泰,他本来就对苗芸有爱慕之情,此时见苗殄不肯答应婚事,索性壮着胆子,把苗芸要来也是好的。
可令姜泰意想不到的是,苗殄竟然连连摇头:“苗芸年纪还小,不急着婚嫁,更何况,你现在还是个白身,我们更不能轻易答应这门婚事。”
苗殄这是就坡下驴,把之前姜桓替姜允求得婚事踢到了一边,这不仅仅是因为姜苗两家联姻利弊的问题,更重要一点,如果轻易答应联姻,那两家就会彻底拴在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身为苗家的族长,他不会轻易做出决断的。
此时苗殄拒绝了姜泰的意见,姜桓几乎要气炸了,他很想怒视儿子,然后呵斥他滚回府去,可毕竟自己还在人苗家的客堂里,不好发作,儿子姜泰又站在身后,他此时根本看不到儿子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只能微微一叹:“唉……我还是希望苗大人能好好考虑一下。”
“呵呵,我会的。”苗殄微微点头。
可姜泰不会就此罢休,尤其是刚刚苗殄当众回绝自己,他立刻抱拳施礼:“我下午就去领文书,赶到屯骑营报道,这样,我总有资格了吧?”
他这样一纠缠,苗殄到不好说什么了,却是始终没有开口的苗圃冷然一笑:“老夫知道你曾救过小女,可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把小女许配给你们姜家,所以,姜公子莫要在这里纠缠了。”
“人家都说,滴水之恩涌泉报,难道苗伯父你……”姜泰说到这故意把话头顿住了,他后面本来想说,苗伯父难道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可这话要是在这里说出来,不但影响了两家的来往,父亲回去也会把自己劈成肉泥的,所以,姜泰没敢继续说下去。
这句话说出来,本应该是很尴尬的事情,毕竟姜泰已一个小辈的身份这么和苗圃讲话,本身失去了礼数,又对长辈不敬,但苗圃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仰头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屋内所有人为之一怔,谁也不知道,苗圃的笑声,是被气的,还是被姜泰的不知轻重逗乐了。
直到苗圃笑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屋内的气氛才有所好转,这时苗圃却目光炯炯的望着姜泰,他朗然一喝:“好小子,敢说出这样的话,勇气可嘉,但是……”
苗圃话锋一转,冷然问道:“你小子有什么本事,能娶我女儿为妻呢?”
客堂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姜泰,姜泰之前的话说的太直白,谁都听出了姜泰对苗芸有意,可此时苗圃却不反对,也不答应,反将一军,逼着姜泰自己放弃这门婚事。
而此时大家更想听到的,是姜泰如何回答苗圃。
姜桓见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他看一眼苗殄,见他也在凝视着自己身后的姜泰,只得干咳一声,苦笑道:“内子不懂事,在这里冲撞二位大人了,回去我一定重重责罚。”
姜桓故意贬低身份,想要息事宁人,却不想苗圃用力的摆了摆手,并不理会姜桓,只是有意无意的回了句:“不打紧,先看看他怎么说。”
姜泰之前索要苗芸,只是随性而为,并没有想太多,此时被苗圃反将一军,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而苗圃所提到的本事,绝不仅仅是一个北军司马,如果自己不能冲破牢笼,升官加爵,恐怕就无法取走苗芸了。
姜泰看着一双双盯视自己的眼睛,他干咽了一口唾液,心中反复思量了好久,才缓缓迸出一句话:“听说北军要出征了,这一次,我若不能立功而归,当战死疆场,以全忠义,可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哼哼……”
姜泰忽然顿住了话头,他目光直视苗圃,一字一顿道:“苗伯父可否许了我这门亲事呢?”
一句话震惊全场,立功而归,否则战死沙场,以全忠义,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胆识,这也不像一个二十多岁,从小在豪族长大的富少爷能说出来的,此时众人听了他这句话,无不为之惊愕,只有苗圃嘴唇抖了几抖,最后朗然一喝:“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