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是我。”
眼前道长模样的人开口说道，声音十分嘶哑。
他目光凌厉但面色苍白，整个人有些脱力，站不住脚退一步。
柳止生顿住手，怀中昏迷的扶苏身子往下一沉，他即刻收手扣住扶苏的腰，将他面对面整个揽入怀中。
“你是扶苏？”
柳止生盯着他，冷淡的声音中透着警惕。
“对，”眼前人扶住竹桌，深吸了口气：“这道长魂魄已散，一旦结界的保护失效……他的身体便会消失。我不得已灵魂出窍……先支撑起这副身体。”
他话说的断断续续，兴许是好久没有呼吸，虚弱地连咳了好几声。苍白的面上因着咳嗽多了些血色。
“如何证明？”
柳止生眼一眯问道。
扶苏较他矮上半个头，正贴在他的胸口。柳止生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鼻翼微翕，仍旧有几丝微弱的呼吸逸出。
书生当即手一紧，眼底闪过敌意。
“他分明还有呼吸！”
“咳咳……书生、莫慌……”那人捂住嘴咳几声，开口道：“纵然我是仙人身体里也不能长久没有魂灵，因此我留了几缕在原身里，此时只是昏迷罢了。我确实是扶苏，我想、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无需证明……咳咳……”
他不断咳嗽着，瞥了柳止生一眼后难受地弯下了腰。
那一眼瞥得柳止生微微一僵，原属于道长的凌厉双眸却浮动着温润的水色。
书生沉默一会儿，抬脚上前，腾出一只手扶住了他。
“我知道了。”
“那、那就好。”“道长”握住了书生的手臂，松了口气：“这幅身体沉睡太久，我魂魄不全也一时难以掌控……你护好我的原身，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嗯，你能站得起来吗？”
书生颔首，见“道长”拉着他但十分吃力的模样，他手一横示意他停下，而后一用力将扶苏原身托起到肩上，只手扣住他的膝盖，同时反手拉住了“道长”。
“靠着我，不会太累。”
“……嗯、好。”
三人姑且算是依靠着出了木屋。
才在屋内待了短短一段时间，外头却突然变了天。冷风呼呼刮过，先前还是斜斜的雨丝，没走几步却一下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书生一手抱着扶苏，一手拉着“道长”根本走不快，三人很快便被淋了个透湿。
山路千回百转，树林如迷宫难绕，又恰逢暴雨，情况可谓是十分不妙。书生尽量拉着“道长”往树下走，然而隔着雨幕便更难看清道路，三人竟被困在了山中。
“不好，这身体可受不得凉了……咳咳……怎么会这般不走运……”
“道长”浑身透湿，被书生握住的手冰凉。他虚弱地咳嗽着，扶住一棵树挪不动脚步。
柳止生状况更糟，他青衫湿透，一头青丝贴在额角。透明的水珠不断顺着他的脸颊滴下，沿着他的颈部漫入内衫。整个人如同一颗清冷的雨竹。
他沉默着环视一遍四周，他三人只走出了一小段路，初入树林。天色阴沉，渐渐看不清周边，他眯着眼仔细看过杂乱的丛林，突然在扫到一片洞黑之后目色一动。
“那里，应该有山洞。”
“道长”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面色一喜。身上顿时有了力气，他深吸口气准备再度挪步。
“太好了……书生快走！”
“等等。”
柳止生突然松开他的手，并将肩上的人轻柔放下。而后他将外衫解下，展开抖去雨水，将它盖在了“道长”的身上。
“走吧。”
他将扶苏横抱而起，抬袖将他牢牢掩住。“道长”愣了一下，书生已然仅着单薄的内衫向前走去，他低低应了一句，躲在他的衣衫下也迈开了脚步。
三人加快了步伐，迈过树丛总算到了山洞跟前。山洞不大，却足以容纳三人一避。洞口被层层树荫遮住，天气本就阴沉，而洞内显得更暗。三人快速进了山洞，脚下枯枝被踩得“噼里啪啦”响动。
总算躲开了暴雨，柳止生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将扶苏的原身放下。“道长”扶住了墙壁，缓缓盘坐在洞内。
柳止生拂去面上的水珠，朝靠坐在墙壁边上的人看去：“还好？”
“嗯……无碍。”
他正在原地打坐，还披着书生的青衫。抬头见到书生被雨水打湿的单薄内衫，他一愣，连忙扯下衣衫：“书生，快把衣服披上……”
“你别动，这里阴寒。”
柳止生推开他的手，擦了把沿着下颚滑下的雨水。
青丝贴在他的颈后，单薄的内衫几近透明，他微弯了腰，锁骨隐约可见。去了宽大的外衫，书生显得清瘦而修长，却半分不显弱气。
洞内有人待过的痕迹。离三人不远处，散乱着几处乌黑的火堆。柳止生拾起几根树枝堆在一起，而后在灭了的火堆半蹲，伸手在里头拨拉几下。
“书生？你做什么？”
“火折子和道符都湿了，这里面应该会有被遗留下来的火石。”
“原来如此……”
扶苏的魂魄留在道长体内，还不是很稳定。洞内确实寒冷，他运气打坐，才堪堪驱散一些寒气。
柳止生拨弄一会儿，眼一眯：“果然有。”
他二指一伸夹出火石，两颗光滑的青石摊在掌心。看得出这火石在洞内待了很久，已经有些受潮。书生接连摩擦几下都没能点燃，他手一顿，眉头轻轻皱起。
“啧——”
“等等——”
扶苏猛然想起先前在破结界时的书生扶着左臂的模样，当即心下一沉。他连忙朝书生的手看去，方才他还抱着他的原身走了那么长的路……
“书生你的手没事吧？”
而他话音刚落，那厢书生手腕一个大力，火石被狠狠摩擦，瞬时便蹿出一点火苗将木堆点燃。
“我无碍。点燃了，过来暖身体。”
“……当真无碍？”
“嗯。”
柳止生低低应一句，放下火石，将被灰弄脏的手指在内衫上揩了一揩。
而后他转身将扶苏的原身扶起，一同到火堆前坐下。虽然一直被书生紧紧护着，扶苏的原身还是被淋湿了许多。眼下那骨身如柳的人正软软倚在书生的肩上，呼吸微弱的好似快要消散的风。
“无碍便好，你可切勿逞强。”
那厢扶苏操控着道长的身体挪到了火堆前。他盘起双腿，深吸一口气。
火堆并不大，却足够温暖。三人围在火堆前，衣衫烤不干垂在身上，显得有些沉坠。
而气氛不知为何尴尬起来。
书生松了肩让扶苏原身倚着，知晓对面人无碍之后，便敛目沉寂下来。而扶苏待在那道长体内，只觉一阵阵体虚，光是打坐运气便十分费力，也分不出神去看书生。
只听得外头风声呼呼，雨声淅沥。
“阿嚏——”
沉默中一个微哑的喷嚏在山洞内荡开。
“……有些着凉了，啊……”
墙边的人连忙捂住口鼻，强压下了第二个喷嚏。他略显尴尬地放下手，朝火堆对面的书生勉强笑了笑。书生瞥见他因着衣衫被火烘软而贴在身上的模样，眼一眯。
“衣服，脱下来吧。”
书生的声音低沉，听得扶苏一愣。
“……什么？”
“湿的衣服太凉，火烘不干易染风寒。”
火光里书生的容貌隐约，洞里阴暗，却可以感觉到书生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不属于他的那道长的面上也不知为何忽的有些发热。
“不、不用了。现下这身体里有魂魄也算是活着的，不会那么容易被寒气侵蚀。”他说着将外头的青衫敛了一敛，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话头一顿：“……不妙、我的原身……”
书生当即眉一皱，扣上边上人的手。
原身的手冰凉，未干的雨水沿着手臂滑下，将掌心沾的湿漉漉的。
柳止生神色一沉，手搭上原身的衣襟，隔着火堆开口：“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