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端和郭寻梅再次见面是三天之后,星期六的上午。梅雨季节,难得有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陆行端把车开到了千叶区一条连接高速公路的道路上。这是一条双向八车道的连接线,设计超前,但现在车辆寥寥,正是练习开车的最佳路段。郭寻梅学驾驶的悟性很好,胆子比一般女人大,很快掌握了要领,驾驶着小车在马路上溜圈。先是挂二挡开二、三十迈,接着是三挡,跑到了四、五十迈。到中午去旁边村子里的小店吃饭时,她居然敢开到六十迈了。
吃完饭,陆行端把小车开到公路旁的树荫下午休,他坐在驾驶位上,郭寻梅坐在后排。几天前两个人还不大熟悉,现在竟然在同一辆小车里休息,陆行端想起来便觉得奇妙。
午休结束,郭寻梅又上路练了两三个小时,感觉很有手感,最快时竟然挂五档跑一百迈。陆行端说:“不要想一口吃成胖子,不练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不定他会接你的毛竹林。”
到了“黄金草原”农庄,刚把小车停稳,见何金辉从办公楼出来迎接。
陆行端说:“我们直接去小郭的竹林里看看,行不行看了就知道。”
何金辉笑道:“秘书长,你说行就行,我正想在附近租几块山。”
说罢,到旁边车库里发动了卡宴,空调启动三、四分钟后才请陆行端、郭寻梅上车。
毛竹林离农庄才五、六里地,卡宴几分钟就到了。郭寻梅在前头带路,何金辉和陆行端跟在后面。走了十几分钟,何金辉说,竹林不错,明天让公司的副总带人过来测量测算,不用再看了。回到农庄,何金辉留他们吃饭,说刚从水塘里弄了几条鲶鱼。陆行端看天色已晚,便不再推辞。进了包厢,才发现一桌子的菜,只好喝一点红酒,郭寻梅平常不喝酒,可经不起何金辉劝,说第一次来怎么都得喝一点,只好倒了一杯红酒。
回到晴川,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到小区门口,郭寻梅下车,陆行端问:“不请我上去坐一会儿?”
郭寻梅躲开陆行端火辣辣的目光:“下次吧,今天我有点累。”
陆行端心里叹道,果然对我胃口,今天让我上去,反倒坏了对你的印象。
就这样,接连两、三个月,陆行端带郭寻梅在各色路段上练车。同时,又报名考驾照。
梁实秋曾经评论说,中年人恋爱,仿佛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这个说法其实未必正确,对一般人而言,年岁既大,恋爱必定缩手缩脚,瞻前顾后,所谓“三步一回头,十步九踌躇”,尤其激情全无,犹如炒现饭,怎么可能淋漓尽致。陆行端是一个例外,正是梁实秋笔下“失火”的老房子。他年轻时在生活作风方面一向谨慎,不料年近花甲反而乱了方寸。这大概和他恋爱方面见识短浅有关,常年在行政机关工作,年轻时天天记挂前途,克制有加。现在青春已逝,人近黄昏,韶华日少,遭遇如此天仙般的女人,便不管不顾一头扑上去,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郭寻梅才四十七、八岁,寡居经年,遇到陆行端这等品味的男人自然也是干柴遇烈火。
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们的地下恋情还不会被家人知道。
这天,他们去青莲山寺,由郭寻梅驾车。青莲山是千叶区新近开发的旅游区,修了八车道的柏油马路。郭寻梅很快把车速提到了一百迈,一路疾驰。快到青莲山时,见对面开来一部农用车,接近会车时,农用车突然左拐,郭寻梅赶紧把方向盘甩向右边,小车几乎贴着农用车的车头飞速驶过。可巨大的惯性使得小车偏离了正路,撞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骑摩托车的老人当即被摔出三、四米远。
陆行端、郭寻梅赶忙下车救人,拨打求救电话。
老人在医院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出院时,又找陆行端、郭寻梅要额外的赔偿。陆行端说,车子不光买了交强险,还买了五十万第三者险,该怎样赔,你们找保险公司。可第二天,老人的儿子、女儿、侄子、外甥一堆人跑到市委大院来上访。最后,迫于无奈,郭寻梅自掏腰包给了十五万。
至此,这段恋情终于曝光。陆行端的老婆、孩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生循规蹈矩的老公、父亲竟然有了一段黄昏恋。
陆行端对郭寻梅动了真感情,发誓生死相依。他郑重地向老婆申丽珍道歉,然后提出离婚。申丽珍当时就懵了,离婚?年轻时没出过一点事,结婚三十多年相敬如宾,现在五、六十岁了反而要离婚?儿子、女儿也懵逼了,这还是那个一丝不苟让他们一生景仰的父亲吗?
申丽珍斩金截铁地说,离婚,没门!死了都不离!
这场离婚拉锯战打了两个多月,没有结果。
一天下午,申丽珍发现家里的餐桌上留下了陆行端的一封信,信不长,寥寥几字:“真爱不怕险阻,长情可昭日月,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在哪里都幸福!丽珍,谢谢你三十多年的照顾,可惜我们缘分已尽。今日一别,或有再见之时——如果你成全我们,或再见就是来生!珍重!”
陆行端和郭寻梅私奔了!
申丽珍捏着纸条,哭哭啼啼来到刘贞吉的办公室。
刘贞吉正在和简春雷、袁晋鹏商量一个事情,见状赶忙让申丽珍在休息区坐下,泡好茶,递上纸巾。
袁晋鹏仔细看了看纸条,说:“恐怕早就离开晴川了,应该是自驾出门。”
申丽珍哭道:“你们帮我追回来啊!”
袁晋鹏想了想,拨通邓振华电话,让他马上过来。邓振华长期负责信访工作,找人的事更有经验。
刘贞吉叹道:“这事闹出去,我们晴川又要上头条了,这些网站的鼻子灵得很。”
邓振华很快到了,听说要找陆行端,说:“单纯找人不难,就怕陆巡视员不愿跟我们回来。现在坐动车、高铁、飞机都是实名制,好找。就算他们自驾出行,现在到处是监控摄像头,找当地公安配合一下问题不大。”
袁晋鹏问申丽珍:“大姐,这个事还告诉了谁?
申丽珍说:“除了打电话告诉儿子、女儿,谁也没说。”
“大姐,我们会抓紧找陆巡视员,但你们千万别声张。一旦被网站、媒体报道就麻烦了,陆巡视员受党内处分算是轻的,只怕还要受更严厉的处分。人都要退休了,把工作弄丢,下半辈子吃什么哦?”袁晋鹏压低嗓门对申丽珍说。
申丽珍抽泣道:“找到他,让他回来吧。算了,他实在要离婚就离吧!总不能让他这把年龄还到处漂,开除了工作,该怎么活哦。看在儿女的份上,我让了。唉,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与梁聪无冤无仇,他死了,反倒让我们的家破了。”
送走申丽珍,袁晋鹏和邓振华一起去公安局。
袁晋鹏感慨道:“说起来,申丽珍是真的爱老陆,到这个时候了还怕老陆收到处分。女人最大的困惑是,永远无法预知自己的敌人或对手,她的对手常常由她的男人决定。从这个角度说,女人真是可怜,她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在哪里,哪个女人都可能是敌人。”
邓振华呲呲一笑:“袁秘书长,你这话说得片面。我倒问问你,男人就知道自己的对手在哪里是谁?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我发现,敌人要么躲在暗角,要么从天而降,像职场的竞争对手还没有算在里面。”
袁晋鹏扭头盯着邓振华:“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老邓最近是不是在读哲学书啊?”
两人相视,一阵哄笑。
第三天,邓振华在杭州追上了陆行端。陆行端听说申丽珍同意离婚,便顺水推舟回了晴川。几天后,和申丽珍协议离婚,净身出户。接着又和郭寻梅登记结婚,搬到郭寻梅家里了。
至此,这场惊世骇俗的“私奔”才算完全落下帷幕。刘贞吉、袁晋鹏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