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的夜晚,拓城的气温清清爽爽的,东方红335宿舍的同学大多进入了梦乡。
李八一长吁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密码日记,他锁上笔记本的暗锁,吹灭蜡烛,站起身,习惯性地按“米”字型划动着脖子。
这是他前世因为严重的颈椎病而养成的锻炼习惯。对,就是前世,因为他昨天刚刚重生回了美好的大学时代,返回到这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似水年华。
一次偶然的选择,一场离奇的即兴采访,让他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南中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的大一学生。
不过他此时的境况并不好,已经到了断炊的地步。
共和四十三年春,南巡首长讲话,提出“三个有利于”的精辟论断,即改革开放的判断标准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而不是纠缠于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讨论。
这个消息大大刺激了李八一,他一天中五次站在学校报栏前,心潮澎湃地反复诵读着南巡首长的讲话,看了无数遍,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一句话一句话地思考。
他认为这是青春的号角,是年轻人施展才华的舞台,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时机。
他反复想了三天,然后给父亲打电话,激动地将邓公的讲话精神一句一句讲给父亲听,并说服父亲给他筹集了六千块钱。
他是父母的骄傲,是周围十里八乡第一个考取重点大学的农村孩子,是邻里亲朋津津乐道的状元。因此,父亲十分相信他。
他跟父亲说,现在正是赚钱发财的大好时机,他要父亲将他读四年大学的钱一次性交给他,他会边读书边创业。三年后他毕业,就用挣得的钱留在省城发展,然后将二老接到省城养老享福。
那个时候,从小地方考取来的学生原则上是哪里来毕业后就分配回哪里,要想留在省城工作,最大的障碍是户口问题,而工作并不难找。
可是购买省城户口,需要缴纳二万五千块钱,这对于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
那时,李八一就看到了房地产市场将来必火,所以他将父亲给他凑的六千块钱,加上开学时父亲给他的一年书费生活费两千块钱,一共八千块钱全部准备投在地产上。他觉得这准能赚钱。
八千块钱,这是父亲自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十年来挣得的所有的钱。这一笔钱,当时要是放在州市一级城市,已经可以买到一套近百平米的房子了。
为了安全,李八一将这笔钱暂时存入银行。
随后,他坐火车去了南中省的热坝蔬菜基地华竹县,找到老姑爹,通过他的亲家——村委会主任林老书记,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以一千八百块钱买下村里集体荒地一百五十亩一百年的承包使用权。
在南中外国语学院,通过一个部队朋友,在河口县以两千块钱买下了与越南接壤的部队用地两百亩,可以种植香蕉,部队免费提供水源水管,保证使用权八十年不变。
最后,再经朋友介绍,李八一又在省城机场附近以三千五百块钱购得了一块二十亩的地皮,使用期限同样是一百年。是属于部队用地。
依据的是南巡首长的讲话精神:“要坚持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关键是坚持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
就这样,噼噼啪啪,三个地块一下花去了李八一七千三百块钱,还余七百多块,李八一打算就留作自己眼前读大学用。
万事俱备,只等付款签约了。
就在李八一回到大学宿舍准备拿钱去付款的时候,却发觉藏在枕头下的存折已经不翼而飞。他惊慌之下到银行一查,发觉钱已经分作三次被全部取走,而最后一笔是在三天前提走的。
知道存折密码的只有刘军,而存折放在哪儿,也只有刘军知道。
李八一愤怒了。这是被朋友欺骗的愤怒,更是一种恐惧。
刘军是李八一五耶(耶即叔)的好朋友的大儿子,比李八一小两岁。李八一考入南中大学读书的第一年,五耶带着他拜访了他的好朋友刘桂林——省林勘院的办公室主任。并交代李八一,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找刘桂林帮忙。
第一次见面,刘军给李八一留下极好的印象。两人不久就成了好朋友,经常来往。李八一存钱的时候,是刘军陪着去的。放存折的时候,刘军也看在眼里。
李八一找到刘军家,刘桂林才知道儿子拿走了李八一的八千块钱,并且知道了儿子一个星期没回家的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李八一才知道刘军吸毒,他慌了,那是他四年大学的所有生活费和书费,是全家十年的辛苦所得,同时还是他创业的资本和实现梦想的希望。
于是,李八一只要没有课,就会满大街出去寻找刘军,心头总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找到他,并拿回钱。
他每天满怀希望地出去,暮色苍茫的时候却带回一身的疲惫。拓城如此大,茫茫人海,他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刘军,又何时才能追回他的财产。
这样的徒劳行为,他整整持续了一个月。他找到的几个刘军的朋友,都称在找他,都称被他骗了钱。其中一个跑北站到黄土坡的客运个体户女孩,更是三个月前被他骗走了一辆面的,也正在四处寻找他。
听到这些零零总总的消息,李八一的心沉到了海底,由最初的期望到失望,渐渐再到绝望,他满心愤懑,心怀仇恨,于是到夜市买了一把刀藏在身上。
这是人在绝望之后的反击,犹如困兽之斗。他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刘军,问他要钱。如果他不给,或是不承认拿走自己的钱,就毫不犹豫把他干掉。
他满心都是自责和仇恨,已经完全考虑不到后果,也顾不上远在农村含辛茹苦抚育自己的父母。
他的经济越来越拮据,生活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
他既不好意思去找同学蹭饭,又找不到求助对象,更不敢将丢钱一事告诉父母,只能自己不断降低伙食标准。起先还能一天吃上简单的三顿饭,后来又由吃饭改为吃两个馒头加白开水。现在则是连五角钱一个馒头都吃不起了。
没有生存的本领,没有经济来源,他满心焦虑和恐惧。
他的全身上下如今只剩下十几块钱,再怎么省也撑不过三天。
这一天的黄昏,他仍然一无所获,绝望、无助爬满了他的心头,刚回到学校,还没上楼就精疲力竭晕倒在宿舍楼下。
等他苏醒过来,就发觉自己身在校医室,而且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