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哥啥时回的北京?”徐秀兰问道。
“昨天刚回。”
“昨天回的…那你回老家啥事啊?”
“有啥球事,不就是老家那帮龟孙想搞大包干少个带头的呗。”
“大包干是啥?”
“大包干就是分田给你家,每年交足公粮以后剩下的自己留着。”
“那不是跟以前搞资本主义复辟一样嘛?俺小时候瞧见过,生产队长带头把搞复辟的人都泡在田里一晚上不让吃饭。”
“唉那时候公社也没啥吃的。”赵红旗叹口气,喝口酒:“还是北京好啊,没那么多球事。农村现在一帮人要搞大包干,一帮人反对还是要吃大锅饭,俺这次回去真烦死了。”
“烦啥咧,俺去给你瞅瞅狗肉锅好了没,你吃了这锅再烦的事也消了。”
“行妹子还是你懂俺。”
徐秀兰到后面将烹好的狗肉锅端上来,没曾想回来时这桌边又多了一个人,是个半百老头,那是徐秀兰的公公,董炼铁他爹,老知识分子“臭老九”董五卅。
小老头十点多了还不睡在胡同里七逛八弯,最后走进自家店瞅见赵红旗便坐下来同他闲聊。
“哟‘能人’来啦?”
“啥能人,就是能跑呗。”
“秀兰是你老乡,她告诉我说您是老家十里八乡的能人。”
“没有的事。”
“我刚在外面听见,你们村要搞大包干?”
“俺们村的事您这北京老爷子还挺关心。”
“大事都要关心关心。”
“大包干也就那回事呗,吃饱了饭不出去要饭,就知足了。”
“那收成怎么样?”
“俺村刚搞,可邻村去年搞的,听说原本粮食一年就收三四万斤,搞一年大包干收了十三四万斤。”
“哟不得了。”
“就这还有人不乐意咧,去年生产队长带人去村里,把带头搞大包干的都逮了。”
“好事为什么不乐意?”
“一搞大包干公社就不要了,他们原本是好吃懒做的主,搞大包干断了他们的口粮,所以就不乐意了。”
赵红旗帮董五卅倒上酒用筷子翻了翻,挑了块好的给小老头。
小老头说:“以前放卫星那会儿你们那儿可老放亩产十万斤的卫星啊。”
“是啊,后来不是有句顺口溜嘛。”
“什么?”
“亩产万斤,饿的发晕。”
董五卅笑了,露出七零八落的牙齿,他这口牙东一块西一块的,是十年前被小兵们用铜头皮带打掉的。
“有意思,还有什么顺口溜您再来个。”
“行,再来个。‘端上碗,照相馆,红薯叶子飘几片,还未尿上两泡尿,肚里东西全玩完’。”
“好,再来个。”
“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还有没有,再来个,再来个今天这顿算我请。”
赵红旗倒口酒也兴致高昂,用河南话继续道,“冒社长,打电话,问问社员吃的啥,灰灰菜,芨芨麻,小虫子卧蛋稆葵花。”
两人面对面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但忽然间那笑又戛然而止,仿佛是认识到了那是段多么艰酸的岁月。
“算了都过去了呗,不谈了中不中?”
“那就祝你老家,老家里的人越来越好,趁着改革开放春风,早日赶上四化道路。”小老头举起酒杯站起来和赵红旗碰杯。
一口干完他又像来时那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见公公一走徐秀兰才又过来,指着自己脑袋说道:“他这有毛病,神经病,忽好忽坏的。”
“俺知道。瞧得出来是不大正常,为什么?”
“臭老九嘛,我也是听邻居王婶说的,以前是个大学教授,后来每天被打,又去黑龙江农场改造了几年,平反以后才回来,卖了家里的四合院换了这家狗肉馆跟狗场子。”
“为他儿子?”
“不然还能为谁?疯之前他自己是个大学教授,可不让儿子识一个字,你瞧他儿子那球样,各应人不?”
“倒是各应。”
“好在老天保佑,他儿子喜欢那些狗胜过喜欢我,我过得才算舒坦。”
“嗯,看得出来。”
“哎红旗哥这锅冷了,我把煤油炉提出来再帮你热热。”
“不用那么麻烦,你看俺这一脸汗的。”
“那把毛衣脱了吧,来脱了。”
徐秀兰上手帮赵红旗脱毛衣,想必任何人都瞧得出她正发春哩,在狗肉锅中弥漫出勾人的骚气。
好在这小店里的灯够亮,要不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肮脏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