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峻即便在这么脏乱的地方始终优雅自处,在她望着他时,似心有灵犀一般,他也朝她看过来,发现她没受什么伤,脸上立即浮现出淡淡柔柔的笑。
他在安抚她,让她不要害怕,可是夏欣的脸却苍白得像一张纸,身体颤巍巍的,她拼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依旧在发抖,她冲着言峻开口:“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要报警吗?”
她的声音竟然是冷冷的,连她自己也意想不到,她想要驱赶他离开,她其实并不怎么惧怕死亡,她经历过一次,却恐怖他会因此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那么多的承诺我都没有做到,我不想,连这个我都食言了。”他的笑容在脸上放大,像一朵开在千年冰山之上的雪莲,是的,那么美,夏欣却知道没有时间去欣赏,她看到言峻转向易沁,将手里的文件袋丢在地上:“这是你要的转让书,人我要带走……”
言峻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大铁门便轰然一声合上,车间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些昏暗的灯光摇晃,言峻瞥了眼身后紧闭的门和围堵的人,拧起眉头:“易沁,你什么意思?”
突然一道阴影覆盖在夏欣的头顶,她还没抬头,头发便被狠狠地揪住,是易沁,她不知何时走过来,拽住她的头发朝双手握拳的言峻笑道:“言峻,你对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难道都补觉得愧疚吗?因为你的悔婚,我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柄,我所有的形象,都被你毁了,你现在还想带着她,安然无恙的离开,你说怎么可能呢?难道我活该就被你利用吗?”
易沁激动地控诉着易沁的罪行,手上也更加的使力,夏欣痛得蹙紧了眉心,言峻看在眼里,双脚控制不住地往前迈出半步,对于易沁的指责却是冷冷地反驳:“当初逃婚,是你父亲逼我的,要是他不伤害到小欣,我说不定就和你结婚了,你一次次的想要将她出去,可是一次次将她绑在我身边的也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至于我拿你当棋子这件事,也是你心甘情愿的,与我无关。”
“我咎由自取?言峻,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爱你,不是让你这样糟蹋的,你这样对我,你会遭天谴的,你们都会遭天谴的!”
易沁说得眼眶猩红,声音哽咽,夏欣被她一把推倒在地,被束缚的双臂控制不住惯性,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全身骨头都传来剧烈的疼痛。
“我说过别动她!”
言峻的声线不复刚才的冷静自持,泄露了急切的担忧,易沁一改激动的心情,像是抓住了言峻的软肋,蹲下身抚摸着夏欣的头发,抬头看向他:“不动她可以啊,你给我下跪道歉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不要!”
夏欣骤然一声尖锐的阻止,只是刚说完,那本抚摸她头发的手忽然使力地往下一按,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她的右颊狠狠地撞击地面,一阵摩擦的灼烈疼痛,易沁的手还死死地将她按倒在地上。
可是夏欣只是看着言峻喊道:“不要,不要听她的,即使你下跪了,她也不会放过我的,她已经疯了,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夏欣困难地撇转着脸,凌乱的发丝下,露出透着恐慌的双眸,她的脸布满了污垢,然而依旧美丽动人,她忍着痛楚重复道:“不要听她的,言峻,你赶紧走,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走。”
言峻却挺直地站在那里,没有转身离开,他看到易沁的施暴,拳头握得生疼,“我说,别、动、她。”他又一次的重复,一字一字的,仿佛要泣出血来。
“我也说了,你跪下我就放开她,所以决定权在你手里,不在我这里。”
易沁煞有其事地拍拍夏欣的脸,“我还以为你能将冷静维持到最后,没想到言峻一来就慌了,我又不要他的命,跪下而已嘛,你担心什么?”
夏欣不相信易沁的话,她看到言峻身后的那些男人手里拿起了钢管,随时都有动手的趋势,夏欣的眼睛突然很疼痛,她挣不开绳子,只能这样看着。
“言峻……”
低低的轻喃,她多希望现在突然有人撞开铁门,可惜,她的这种奢想并没有实现,她的腰际被高跟鞋狠狠地踹了一脚,她却不敢痛吟出声,怕言峻担心,任由冷汗打湿了额头的发丝。
“看来他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夏欣,你这张脸我可是深恶痛疾,你说我要是在上面刻几个字会不会顺眼一些?”
易沁嘴角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她的手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拍拍夏欣的左颊,夏欣只是冷冷地和她对视,易沁轻蔑地笑着,刀尖在她的脸颊上打转,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因为空旷安静的车间内,豁然响起重物撞击地面的声响,夏欣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她挣开易沁的控制看去,言峻正低着头单膝跪在那里,声音干涩:“对不起,请你放了她……”
“你当真愿意为了她放弃你的尊严,言峻,你这样,让我怎么不嫉妒她!”易沁尖锐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刺耳异常。
言峻还没来得及将另一条腿跪下去,身后有个男人便抡起钢管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他一时不防整个人都往前倾倒,单手按在地上,忍着身体疼痛的颤抖抬起头:“这样总行了吧,放开她……”
“谁让你们动他的,你们吃了熊心豹胆了,谁让你们这样做的!”易沁松开夏欣,用力的朝着言峻身后的男人吼道。
“对不起了,易小姐,我们是听汤先生的吩咐的。”
“是汤泉?”
“是,汤先生吩咐,一旦言峻过来,绝对不能让他安然无恙的走出去,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也交代了,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说话的那个男人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一个男子,那个男的就走上前来,禁锢住易沁,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只能大声的说:“你们放开我,我不许你动他!你们敢动他试试!”
言峻宛如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夏欣,他的眼睛里流出一种光泽,像是泪光,然而并不是,那仅仅是一种光泽,静谧,并且温柔,像一片无风的湖水,没有波澜。
无数的棍子落在他的背上,他的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么清晰,他的嘴角溢出嫣红的血,明亮的刺眼。
“言峻,言峻,我求求你们别打了,我求求你们了。”夏欣看着言峻又挨了一棍,又一棍,再也抑制不住,她的眼早已模糊,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清楚的听到那一声声的棍子打在骨头上清脆的响声,她不停的求饶,可是那声音却越来越密,她从未这样害怕过,即使上次投海自尽,也未有,这次恐怖的感觉,那样生动,心脏想要随时停止,他为了救她,只是为了她,为什么,他明明可以不来的,他可以不在乎的,为何要为她,他们是仇人啊,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她的面前,生命一点点的流逝,绑在身后的双手使劲地活动着,然而绳子绑得太紧,几乎一动都不能动,手腕被绳子磨地**地刺痛。
“你们放开他,给我放开他,你们放开他,你们去和汤泉说,他今天做的,我日后定叫他生不如死!”易沁尖叫起来:“你们不可以这样对他,不可以。”
可是没有人理她,言峻被打的趴在地上,遍地的血,蜿蜒到夏欣的脚边,她只闻到恶心的腥味,她好想吐,可是东西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她渐渐地,哭不出声音来。
“老大,我看现在差不多了,如果真的打死了,怕是不好办。”
“恩,我们撤。”
空荡清冷的车库,终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易沁冲动言峻的身边,他浑身都是血,像是倒在红色的湖泊里,满是苍凉,他只剩下一口气,却拼了命的,往夏欣的方向匍匐而去。
夏欣哭得嗓子哑了,她被捆着,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缓缓的前来。
“还好,你没事。”他的嘴角有温柔缱绻的笑,却只是对她,她恍然想起那个下午,他吻上她的唇,温柔的无以复加。
这句话,是她听到的言峻说过的最后一句。
“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言峻根本不会这样,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耳边是易沁的指责,夏欣却好像根本听不见,她的心,在言峻昏过去的那瞬间,就死了。
夏欣恢复神智时候的第一句话,就是“言峻在哪里?”
黄秘书看着她,眼神有些闪躲,他不忍心告诉她,可是看到她哀恸的眼神,他缓缓开口:“在重症病房隔离,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
她将手中挂着的点滴针头拔下,赤脚就要出去,却被黄秘书拦住:“夏小姐,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言先生特地交代过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先休息,言总那里,我会好好照料的。”
“滚开!”
“夏小姐。”
“我让你滚开!”她的声音又阴又冷,黄秘书的脚步不自觉的退后了几步。
夏欣有些跌跌撞撞的走到病房前,她一直没有哭,所有的眼泪似乎都掉光了,她似乎一瞬间,忘记了眼泪的模样。
言峻躺在病床上,成为毫无知觉的病人,他全身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和仪器,伤的太重,黄秘书静静地走到玻璃窗外,她的身边,说:“医生说,伤的太重,不太乐观。”
夏欣的反应让黄秘书很意外,她甚至很平静,只是“哦”了一声,她的整个眼神都空掉了,她甚至没有掉一滴泪,就说了三个字“那我等”。
黄秘书有些于心不忍,他说:“夏小姐,如果难过,你就哭出来,憋在心里,是会憋出毛病的,你不哭,身体和精神都会承受不住的。言总还年轻,也许他会恢复过来,也许明天他就能醒。”
夏欣仍旧没有哭,她所有的眼泪都干涸了,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那三个字“我会等”,她慢慢的,似是毫不在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他一天不醒,我就等他一天,他一年不醒,我就等一年,他一辈子不醒,我就等他一辈子,我们这一生辜负对方的太多,他等了我这么久,我也要等他一辈子。”
其实夏欣也很难过,她还记得言峻对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的那个笑容,平静到绝望,她都来不及告诉他,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爱他,她不是不要他的爱,只是觉得自己背负着父亲和哥哥的死亡,太沉重,重的她被迫放弃,自己的爱情。
她也没有来得及说,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那天她在阮廷坚的水中下了药,帮他拟了那个宛如真实的梦,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只是想要他知道被背叛的感觉,她爱他,从未改变过,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等他,她不知道这是时限有多长,但是她会一直等下去。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决定等他的那一刻,是她人生苍老的开始,他沉睡的那一瞬,终结了她的一生!而今仍然芳华的她,已是长发如雪。
他说过,他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她记得以前和他一起看,里面有一句台词: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夏欣在医院守了一夜,医生告诉她,如果手术后四十八小时还没醒,以后醒的几率就很小了。
她守在她的身边,看着护工工作,她试着反复叫他的名字,跟他说以前的事,可是,他的眼睛依然紧闭,修长的睫毛隐约遮住他的眼,他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丝毫的红晕。
不管她和医生怎么努力,言峻在四十八小时之后,仍然昏迷着,而且有颅内感染的情况出现,外科再次会诊,夏欣看着医生拿着的片子,身体一直在发抖,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也许,言峻这一辈子,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黄秘书每天都来医院看言峻几次,最后一次,他是来劝夏欣的,因为夏欣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黄秘书说:“夏小姐,请你振作一天,即使言先生醒了,也不希望你这样,现在还有一件事,言先生在去救你之前,已经将他准备好的材料送往警察局了。”
“。”
他看夏欣没有反应,又接着说:“材料里清晰的记录了当时他和阮廷坚父亲,已经汤泉,是怎样谋害你的父亲的,包括夏小姐,你当时的股票操纵案,他也承认是他将你软禁起来,所以你的死亡,不是刻意的隐瞒,我想,一会儿,大概会有警察过来调查,夏小姐最好先做好准备。”